秋风携带“善”字入袖,钟魁当天就躋身君子,无人胆敢质疑。
相传圣人造字,鬼哭神泣。
文字確实是有其力量的,对於书院弟子而言,尤为如此。
最巔峰的显化,即是那些“斯文正宗”文庙中圣人拥有的本命字。这些大圣人多是高立神台无数年,受世人顶礼膜拜,文脉不断,香火永存。
可即便是那座“正宗”文庙的圣人,不提居中的至圣先师与陪祀左右的那五位——当然如今就只剩下四位了——其余圣人,只拥有一个本命字。
天下唯有一人例外——山崖书院齐静春,春、静,皆是这位读书人的本命字,而且两个字,极大。
然后才是一般儒家书院山主、君子的口含天宪,一肚子浩然正气,引来天地共鸣。
之后是贤人之流口诵诗篇,引来罡风,能够让人形销骨立,让那鬼魅阴物魂飞魄散。
只背著一把剑鞘的白猿遥遥站在井口对面,没有说话,它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大概是说杀你钟魁,只需三剑而已?
钟魁不言不语,不做任何口舌之爭。
那枚象徵君子身份的玉佩,早已將此地情形传回书院。
钟魁的四面八方,像是出现了一条条雪白瀑布,那些白色的水流,由一个个光芒璀璨的蝇头小字组成,仿佛太平山井狱旁,竖起了一张张巨大的典籍书页。以至於从井狱散发出来的煞气,被强行压往下方,那些被镇压其中的妖魔鬼魅,一个个凶性大发,嘶吼起来。井狱底下无数条铁链震盪的剧烈声响,如雷鸣般炸开。
太平山其实有两座护山大阵,分里外、明暗两种,先前那座是桐叶洲人皆知的护山阵,一旦启动,会有一把镜子如明月升空,光线照耀太平山,让任何妖魅无处遁形。身处那份光明之中,不但境界修为会被压制,尤其是妖物和鬼物,更是被天生厌胜,道行浅薄一些的,诸如那地仙之下,一照面就会瞬间消亡。
已经足够震慑半洲之地的明月镜,它的真正用处,外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它的存在,只是方便太平山找出对手,仅此而已!
桐叶洲谁才是桐叶宗、玉圭宗之后的第三大宗门?
千年以来,桐叶洲修士都说是宗主道侣皆是上五境的扶乩宗。可是关於这个爭论,不管外人如何示好吹捧、诚心认可,扶乩宗从不自认如是,扶乩宗宗主只有一次笑言,若是扶乩宗搬到了北边那个小地方——宝瓶洲,就算是爭第一又有何难?
白猿真正忌讳的,不在这座已经被动了手脚的阵法,而是太平山真正的撒手鐧。
此时在太平山外游荡不定的那抹白虹,再度破开一层无形的山水气运,激盪而至,从天而降,直直落向钟魁的头顶。一张张瀑布似的书页,倾斜著倒流而上,在钟魁四周和头顶形成一座半圆形雪白大阵。
那长剑剑尖,与瀑布撞击后,迸发出无数电光火。长剑下坠速度被阻滯了几分,而瀑布蕴含的天地正气不断急剧消散。
哪怕只是星星点点的火溅射出去,就让太平山井狱附近的参天古树、观景凉亭和仙师修行洞府,被毁坏得满目疮痍,无数飞禽走兽,哀號逃窜。
钟魁不理会迟早要破开瀑布水流的那把古剑,反而死死盯住那个岿然不动的大妖。
白猿神色自若,嘴角带著一丝玩味,分明是在拭目以待,想要看一看这位属於必杀之人的书院君子,还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
钟魁头顶上方那一剑,只是它的第二剑。
妖族修行,先天不易,想要成为剑修,更是难度极大,所以躋身上五境的剑修大妖,无一例外,都会是蛮荒天下当之无愧的一方雄主。中五境的妖族剑修,在蛮荒天地,拥有种种殊荣待遇,几乎等同於浩然天下的书院弟子,哪怕是名正言顺的復仇或是攻伐,中五境妖族剑修都可以免死一次。不守规矩,肆意斩杀剑修之人,无论身份有多高,一经发现,就会遭到重责。
浩然天下的练气士,可能还不太清楚一名剑修大妖的可怕,毕竟虽然妖魅精怪数目眾多,但是真正的大妖极为稀少,不过剑气长城那边,已经用无数人族剑修的慷慨赴死,证明过它们的恐怖杀力和血腥手段。
阿良为何强大,为何在剑气长城拥有无数的仰慕者、拥护者,就在於阿良在剑气长城砥礪剑道百年,面对同境界的上五境剑修大妖,不但无一败绩,还有追杀对方数万里,甚至是当场阵斩的纪录。所以,关於阿良飞升离开浩然天下,去跟道老二在那化外天魔横行无忌的奇怪地方,打得天翻地覆的最终结果,浩然天下的练气士都觉得阿良会虽败犹荣;反而是蛮荒天下的妖族,绝大部分都坚信那个死一万次都不够的剑客阿良,会打得那位“真无敌”变成了“真有敌”。
妖族敬重且崇拜最强者,即便对自称剑客的那个阿良恨之入骨,但是当有一位巔峰大妖提出,阿良战死后,可在蛮荒天下的葬身之处以剑做碑时,整座蛮荒天下——一座浩然天下视为“没有一句读书声”的蛮夷之地,竟然將此提议,视为理所当然。
此时,对於白猿与钟魁的对战,留在太平山上的百余位道士,没有袖手旁观。他们几乎都是山门中辈分最低的道士,许多还是脸色惨白却眼神坚毅的小道童。
钟魁厉色道:“退回去!別送死!”
那些道人中的一位金丹境界老修士,虽然已经认出了老猿的身份,但仍是掷地有声道:“我太平山道士,斩妖除魔,没有死在人后的道理。”
白猿看也不看那位金丹修士,隨手一拳,拳罡就將这名世俗眼中的金丹地仙,打得身躯碎裂,金丹崩坏。
以善意报答善意,虽死无悔。太平山道士是如此,钟魁更是如此。只见他一挥双袖,袖中两阵秋风,將那些太平山道士悉数裹挟其中,一个个拋向远处。
白猿对此视而不见,任由钟魁將那些道士丟出战场之外。一个钟魁,抵得上一座太平山。
白猿心念一动,那把出鞘古剑加速下降。
钟魁双指悄然拈住一张青色材质的符籙。
圣人文稿,以篆刻有“下笔有神”的小雪锥,画以君子钟魁独创的镇剑符!
长剑破开瀑布的一剎那,钟魁头顶浮现出那张青色镇剑符。那把古剑如同謫仙人坠入一座洞天福地,竟然彻底消失,就连將其炼化千年的白猿都感应不到。
太平山两大护山阵,那把如明月升天的镜子,只要是玉璞境修士,就可以將其禁錮片刻,而紧隨其后的真正杀招,正是太平山那位修为通神的开山祖师,穷尽人力物力財力,铸造出来的四把上古仙剑的仿品,虽是仿品,却每一把皆是半仙兵的品秩,四剑结阵之后,更是威力通天,可以媲美一件名副其实的杀伐仙兵。
这头白猿所背之剑,恰好就是四剑之一。
作为镇山供奉,三千年间,白猿不仅仅是追回捕杀那些“逃离”井狱的妖魔巨擘,还有无数次潜行下山杀敌,立功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