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道:“我认识一个比我略大的人,他已是七境武夫了。我在家门口遇上一个长得像狐狸的婆娑洲年轻剑修,好像是九境。我家里有两个小傢伙,一条火蟒一条水蛇,估计快要六境和七境了。你呢?到底是几境?”
陆台仍是不愿泄露自己的境界高低,只是得意扬扬地道:“我的两个师傅,一个授业,一个传道,都是上五境。”
陈平安“哦”了一声。
陆台瞥了眼陈平安:“啥意思?不服气,还是不入眼?”
陈平安点头道:“服气。”
陆台笑眯眯道:“陈平安,你这副口服心不服的德行,是不是希望躺著被人敬酒啊。”
陈平安疑惑道:“什么意思?”
陆台啪一声收起摺扇:“死了之后,总该有人上坟祭酒吧。”
陈平安没好气道:“弯弯肠子。”
陆台爽朗大笑,又打开了摺扇,清风阵阵而来,真是秋高气爽。
两人步行半日,才在黄昏中走到扶乩宗山头的山脚。山名垂裳,按照陆台的说法,寓意君王拱手垂袖而治,可为何扶乩宗的山头却用了儒家的说法,陆台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一个时辰后,暮色之中,陈平安和陆台终於见到那条喊天街,街上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哪怕是晚上,依旧游人如织。
走入人满为患的大街后,陆台让陈平安见识到了何谓钱如流水,什么叫老子一掷千金,眼睛眨一下算我穷。
陆台走入第一家铺子,就买了两头陈平安听都没听过的小精魅,其中一头名叫瞳子。听了店铺掌柜近乎諂媚的介绍,陈平安才知道此物可以豢养在主人眼瞳之中,不但可以每天帮主人汲取些许天地灵气,最重要的是每当瞳子见到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便能够帮助主人“明目”。许多修行天眼通之类术法的练气士,此物最是其心头之爱。
陆台了足足八百颗雪钱购得此物,说是要送给陈平安。陈平安当然不会收下,陆台便摇头惋惜,说你就不想每天都能够眼神精进?言下之意,有我陆台在你眼前,而你眼中又有瞳子,岂不是看我即修行?
老掌柜看了眼俊逸非凡的陆台,又瞥了眼陈平安,笑容玩味。
陈平安一身鸡皮疙瘩,假装什么都没听懂。
相比被陆台收入囊中的瞳子,当时瞳子旁边的一伙活泼小人,其实更让陈平安心动。它们小如米粒,被称为“耳子”,谐音“儿子”,是一种生活在耳朵中的精魅,以人的耳膜为鼓面,在人入睡时便悄然擂鼓,主人和旁人都不会耳闻其擂鼓之声,却可以激发主人的阳气,无形中震慑那些行走於夜间的诸多邪魅。
这是山下豪门显贵在不小心“闹鬼中邪”后,必然重金购买的一种精怪。许多下五境的练气士,如果需要行走山林湖泽,由於境界低微,也会隨身携带一只。
除了瞳子,陆台还买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这蜘蛛五彩斑斕,十分討喜,可光是它的名字就足够让陈平安敬而远之——春梦蛛,喜好採擷、收集那些春光旖旎的梦境,当人入睡之后,它就可以在主人头顶织出一张五光十色的小网,而主人就会在梦中消受那千金春宵。因此春梦蛛经常被宗门用作砥礪弟子道心的道具,它也是崇尚双修的道派山门必备品之一。
春梦蛛附近的一排小笼子,还装有包括漆黑如墨的噩梦蛛在內的诸多蜘蛛,各有其奇特之处。
陈平安当然欣赏不来这类精怪。可是陆台偏偏很喜欢,为春梦蛛了六百颗雪钱,就因为他觉得春梦蛛长得很可爱。
於是那个老掌柜的笑容更加有深意了。
之后陆台在一间铺子跟一名中五境修士,为了一只罕见精怪起了意气之爭。这次陈平安倒是没觉得陆台大手大脚,他认为那十二颗小暑钱得物有所值。陆台之所以能拿下,还是因为竞价的对手身上没有太多神仙钱幣,加上陆台气势十足,一副你愿意抬价我就陪你玩到底的架势,才让那人骂骂咧咧离开铺子。
陆台手心托著一只极其少见的羊脂兽,小傢伙在他手掌上活蹦乱跳,通体美玉质地,是由玉石精魄凝聚而成。它的身躯就是上品的天材地宝,是製造符籙玉牌的最好材质之一。羊脂兽性情刚烈,成年后,只要被抓到就会选择自尽,因此无法饲养。而陆台手心这只,被修士无意间捕捉时尚且年幼,才没有“玉石俱焚”,存活了下来。只要饲养得当,它就有可能成为价值连城的“活灵宝”。唯一的缺点,就在於豢养羊脂兽,比买下它的开销更大,因为它只吃雪钱。
掌柜是名姿色平平的妇人,笑言如果不是扶乩宗已经有了一对羊脂兽,否则这样的好东西,肯定当天就会被重金收走。
两人沿著街道兜兜转转,进进出出,陈平安其实也看中了三样,只是犹豫不决,终究不太捨得一掷千金。
一头三足金蟾,属於天地灵兽之一,据说持有者可以增长自身財运。一只银白色的寻宝鼠,对天地灵物有敏锐的嗅觉。还有一种名为“酒虫”的小傢伙,只会从陈酿美酒中诞生。如果將它放入新酿酒水中,只需要几个时辰,就有埋藏了数年美酒的醇厚口感,自然是世间所有嗜酒之人的心头爱。
陈平安没有钱,陆台则依旧钱不停。他买了一条巴掌大小的龙鬚鲤,龙鬚鲤身为鲤鱼,却长有两根蛟龙长须,其须是天材地宝之一,只是比起被陈平安製成缚妖索的那两根金色蛟须,品相自然逊色太多了。这类龙鬚鲤,胜在可以繁衍生息,试想一下,一座仙门买下数条龙鬚鲤,精心培育,千百年之后,那就是一池塘的龙鬚鲤。
陆台还买了一条牛吼鱼,牛吼鱼的体长不超过手指长度,却能发出如雷吼声。陈平安根本不理解陆台买它做什么,嚇唬人?
最后陈平安还在街道尽头的铺子里看到了一群符籙纸人。这些符籙纸人价格不一,被裁剪成各色样式,大致按照身高分为三种:一指高度,一掌高度,一臂高度。它们栩栩如生,能够打扫庭院、养养鸟、帮忙搬书晒书,等等。
纸人在山下人家,尤其是富裕门庭中颇为流行,它也分等级品次,画符之人的道行、名望、流派,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纸人的价格,纸张的质地也有关係。有专门製造纸人的宗门经营商號,利润极高。
这些憨憨的小纸人,陈平安觉著极其好玩,却绝对不会动心购买,因为贵,而且不划算,买来无用,跟价廉物美半点不沾边。
陆台却一口气砸下五百颗雪钱,买了一大摞折迭起来的符纸小人,全是最矮小的那种,说是无聊的时候,就让它们在桌上演武廝杀,一定很解闷。
陈平安在钱这件事上跟陆台根本没话聊。
在喊天街再往上走个三四里山路,有一座行止亭,这座亭意味著所有外人在此停步,不可继续登山。
陈平安和满载而归的陆台一起走入那座行止亭。一路上陈平安忍不住多瞥了几眼陆台,很好奇他將那些灵怪精魅藏到哪里去了。陆台確实拥有方寸物,只不过符纸符籙尚可储藏其中,但是精魅这类带有阳气的活物,万万不可放入,一放就会爆裂,甚至有可能害得方寸物崩碎。
在亭子里稍作休憩,远观扶乩宗周边的夜景,之后两人就返回喊天街附近,寻找客栈下榻。结果两人直接分道扬鑣,因为陆台要住神仙府邸,陈平安自然是隨便找家客栈就能对付一宿。
一夜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