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哪怕羡慕老龙城的范二,哪怕到了剑气长城后,陈平安肩头又多了一副担子,陈平安反而在心境上,比以前更加轻鬆。
所以陈平安换下了草鞋,穿上了一袭长袍,想要成为剑仙,而且是能够在剑气长城上刻字的大剑仙。
当初文圣老秀才为何会在醉酒之后,拍著陈平安的脑袋说少年郎要喝酒,不要想太多太过沉重的事情,就在於老人一眼看穿了少年的心境问题。
少年不该如此,当静极思动,应该卸下担子,轻鬆地去做少年郎该做的美好事情。
只是世间道理,听没听说,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去做,又是一回事。
书里书外的道理,如何落在实处,难上加难。
陈平安一口一口喝著茶水,在陆台即將说出他的答案之前,陈平安突然开口说道:“我之所以不愿意跟你接触,更不愿意去登真仙境,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怕死。”
在家乡小镇,接连面对蔡金简、苻南华和搬山猿,陈平安认为自己差不多等於死了一次。在蛟龙沟,是第二次。
事不过三。
陈平安缓缓放下已经喝完的茶碗,笑道:“不管你信不信,靠运气的好东西,我从来拿不住。”陈平安自顾自说道,“我方才想了想,觉得可能以前我是对的,但是现在我还是这样的话,就是错的。想要以后的修行走得更远,得慢慢改正了。”
陆台神色古怪,还有些凝重。他方才其实在以陆氏不传之秘观心神通,偷窥陈平安的心境。
陈平安端起茶碗:“能不能再来一碗?”
陆台没好气道:“你当是喝酒啊?”可他仍给陈平安添了一碗茶水。
陈平安继续说道:“但是不跟著你去登真仙境,我觉得没错,说不定我跟你一起进入登真仙境,会害得你一点钱都挣不到。现在,你挣了大钱,我挣了三颗穀雨钱,挺好的。”
陆台自己早已不再饮茶,他將双手放在膝盖上,笑道:“两颗是你借我的,你其实只挣了一颗。”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相告:“我觉得是三颗。”
陆台哭笑不得,敢情这傢伙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还钱?
陈平安喝著他肯定喝不出名堂的茶水,轻声道:“要余一点,错过了就错过了,不能事事都求全占尽。陆台,你觉得呢?”
陆台愕然,隨即大笑道:“陈平安,你竟然在躲那个一!”
陈平安喝著一碗茶水,同时一头雾水。
陆台隨即满脸愤懣,身体前倾,一把从陈平安手中抢过茶碗,隨手挥袖,收起所有茶具,气呼呼站起身,狠狠瞪著陈平安:“上阳台观道,到底是谁观道?是谁桐叶封侯?你都知道了,我一个小小的桐叶封侯算个屁!亏死我了!”
陆台咋咋呼呼登楼离去,踩得楼梯噔噔作响。
陈平安茫然挠头,只觉得自己像个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陈平安有点惨,陆台又换回了女子装束,打扮得枝招展不说,还每天搔首弄姿,来一楼这边故意噁心陈平安。
陈平安脾气再好,也受不了那层出不穷的脂粉味和兰指,以及让人极其腻歪的挤眉弄眼和娇声娇气,於是在某天早上陆台坐在栏杆上哼小曲的时候,一拳打得陆台摔入碧水湖中。
怒气冲冲地从水里掠出的陆台,落汤鸡一般,他强忍著拿针尖、麦芒两把本命飞剑戳死陈平安的心思,只是对著陈平安破口大骂:“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半个传道人?!你陈平安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在提到传道人的时候,陆台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他在骂陈平安没良心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
在那之后,陆台不再理睬陈平安。
光阴悠悠流转,拂晓时分,吞宝鯨到达桐叶洲扶乩宗渡口,陈平安去三楼提醒陆台可以下船了,但是早已人去楼空。
陈平安没有多想,只觉得陆台真是个怪人。
他便独自一人,从海底的吞宝鯨登上桐叶洲的陆地。
陈平安走上渡口,跺了跺脚,就像当年第一次由泥瓶巷走入福禄街,从黄泥烂路走上青石板路,充满了新鲜感。
陆台不在身边,陈平安觉得挺好,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住那傢伙。
就在陈平安脚步很是轻鬆轻快的时候,在渡口一家热闹的店铺旁边,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齜牙咧嘴。
换上了青衫长袍、玉带簪子的陆台正蹲在街边,啃著一个肉包子,见到了陈平安后,他转头看了眼蹲在他身边的一条土狗,土狗正眼巴巴地望著陆台,陆台便把手中的肉包子丟给了路边的土狗。
陆台对陈平安挑了挑眉头。陈平安走过去后,陆台还在那啃著另一个皮薄馅美的肉包,摇头晃脑,很是欠揍。
陈平安先弯腰摸了摸那条狗的脑袋,然后直接就给了陆台一脚。
陆台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手里的肉包子还没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