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峻直截了当道:“混吃等死唄。”
大驪第一等世家子弟的曹茂,有些由衷佩服曹峻这哥们,虽然自己跟这个剑修看似年龄差不多,其实差了一甲子岁数。这段时日他和曹峻经常一起喝酒,知道曹峻的玩世不恭,万事不上心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不是嘴上说说的那种表面功夫。
曹曦厉色道:“十年之內,你如果宰不掉一两个十境老王八,到时候我亲手宰了你!”
曹峻双手抱住后脑勺,对曹茂笑道:“我死后,记得帮我收尸,葬在神仙坟那边。我觉得那边风水不错,跟一尊尊泥塑佛家菩萨、道教天官当邻居,心情会好,因为不用听人嘮叨,耳根子一定清净,没谁扰人美梦。”
哀其不幸未必有,怒其不爭是真,曹曦勃然大怒道:“小王八羔子!你知不知道,为了修缮你湖心那座先天而生的剑气莲池,老子付出了什么代价?!”
曹峻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这我哪里晓得,不然你说说看?”
曹曦冷笑道:“有你这种子孙,真是家门不幸,祖坟冒再多的青烟,都没卵用!滚蛋,赶紧去京城找宋长镜,然后直接去南方边境,老子这十年不想再见到你。”
曹峻说走就走,拔地而起,肆意大笑,御风往北方而去。知晓这方天地规矩的督造官曹茂,刚要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了。
在小镇南边的龙鬚河畔,那座剑铺有位兵家圣人冷笑一声:“不长记性的东西。”龙泉郡蔚蓝天空一处,出现了好似一口泉眼涌水的景象,一柄长剑缓缓升起。
“阮邛,这点面子也不给吗?”曹曦有一把碧绿细绳似的本命飞剑,它正是剑仙曹曦能够纵横南婆娑洲的最大倚仗,是上古神人炼化一条万里大江为剑器的半仙兵。曹曦脸色阴沉,心神一动,手腕上的碧绿细绳虽未现出真身,但是微微颤动,流溢出一丝丝绿色水汽,迅猛掠向高空。
阮邛从泉眼涌出的那把剑,斩向坏了规矩的剑修曹峻头颅,速度之快,远远超过曹峻御风北去的速度。如果没有意外,不等曹峻离开旧驪珠洞天的边境,就要被一剑斩掉脑袋。
所幸在阮邛飞剑和曹峻身形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条碧波滔滔的大河。大河隔断长空,拦阻阮邛飞剑的去路。
阮邛一剑斩断宽不过数里的河水,碧绿长河竟是两端折迭而起,压向那把继续前掠的凌厉飞剑。大河拍岸,不断阻滯那好似一叶扁舟的飞剑前行,哪怕河水无穷无尽,风雪庙兵家圣人驾驭的那把飞剑,依然开河劈水,一往无前。
曹峻转过身,但身形不停,腰间长剑出鞘,刚好击中阮邛飞剑的剑尖。曹峻的长剑一弹高飞,他呕出一口鲜血,身形却以更快速度倒退飞离。
一条长达百里的河水翻滚成团,死死裹住阮邛那把飞剑,碧绿江水大球之中,不断有剑气激射而出,直到最后江水粉碎,化作漫天雨滴,只是水滴不等坠地,就重新凝聚为一缕缕碧绿剑气,悠然返回小镇泥瓶巷。
阮邛那把毫髮无损的本命飞剑,悬停在高空,稍作停顿,长剑下方又出现一座小水潭,飞剑缓缓向下,没入水潭,就此消失於空中。
这名先前吃过阮邛一拳的婆娑洲剑修,藉此成功离开战场,曹峻爽朗大笑:“好风凭藉力,送我上青云!谢过阮圣人和老祖宗联袂送行!”
泥瓶巷內,曹氏上柱国老人百感交集,他虽不是练气士,但是家族客卿供奉不乏山上高人,可是亲眼看到此等惊天动地的神仙打架,仍是次数寥寥。京城曹氏这一代嫡孙、窑务督造官曹茂问道:“老祖宗,如果因此惹恼了此地圣人?”
曹曦冷笑道:“打不过北俱芦洲的十二境道家天君,难道老子还打不过一个宝瓶洲新十一境?曹峻能丟老曹家的脸,老子可不会丟婆娑洲练气士的脸!”
这一刻,曹氏上柱国和督造官曹茂才真正意识到,这位在小镇貌似与人为善的老祖宗,为何能够成为那座海边雄镇楼的看门人。
一名汉子站在泥瓶巷巷口另一端:“那就试试看?”
曹曦咧嘴道:“行啊,你挑地点,我挑时辰!”
那名从剑铺赶来兴师问罪的汉子毫不犹豫道:“西边大山之中,有一处方圆百里的山坳,人跡罕至,如今还有大驪设置的阵法禁制,足够你我分胜负了。”
曹曦使劲点头道:“好,一百年后再打!”
阮邛愣了一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身离去。
曹茂伸手捂住脸,曹氏上柱国哭笑不得。
曹曦翻白眼道:“干吗?这叫智斗,你们懂个屁!”曹曦率先走入自家老宅,身后爷孙二人刚要跟隨其入內,房门却砰的一声关上。
曹茂和爷爷相视苦笑,只得就此离开泥瓶巷,去往那座督造官衙署,秘密商议家族接下来的各方布局。
宝瓶洲北方风雨已起,形势大利於大驪王朝,当然是越早进场,获利越大。何况如今曹氏还有一个天大的利好消息,老祖宗曹曦会留在宝瓶洲一段时间,天才剑修曹峻还要入伍大驪边军,想必皇帝陛下或多或少都会念这份香火情,未来百年曹氏稳压庙堂死敌袁氏一头,是板上钉钉的格局了。
在落魄山竹楼习惯了粗布麻衣、光脚行走的崔姓老人,在被莲冠道人陆沉拜访了一趟后,就转了性子,换上了读书人的青衫文巾,自己做了一根行走山林的竹杖、一双登山木屐,经常下山去购置古书和文房用品,將竹楼二楼布置得好似书香门第的书房,一有空就提笔写字作画,看得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面面相覷,误以为老头儿走火入魔了。后来粉裙女童看过了老人的墨宝,经常跟老人攀谈,才发现原来老人是真正的硕儒,琴棋书画都是一绝,对於儒家正统学问,更是功夫很深。
青衣小童是个没心没肺和贪生怕死的,一门心思想著老头子好好练武,早点成为武力冠绝这座小天地的大佬,自己才能安心,就经常跟老人旁敲侧击,跟老人说龙泉郡藏龙臥虎,不可以掉以轻心,苦口婆心诉说大驪江湖的云譎波诡,还是要靠一身拔尖的山巔修为才能震慑宵小之徒。
只可惜老人根本不愿意理睬这个傢伙,最多只是跟討教学问的粉裙女童閒聊,对於所谓的武道,好像就这么丟在地上,再不捡起了。青衣小童徒呼奈何,哀嘆著求人不如求己,只好继续勤勉修行,竭力消化那两颗进入了肚子的上等蛇胆石。
最近迎来送往十分忙碌的新晋北岳正神魏檗,还是会时不时来到竹楼,看望那个丟入一颗紫金莲种子的小池塘。
除了留在落魄山的那颗紫金莲种子,陈平安当时听了魏檗的建议,既然是落魄山的主人,就留下了一方閒章在竹楼一楼,作为厌胜山水之物。印章正是齐静春篆刻的“陈十一”,並无玄机,只是当时齐静春给予陈平安的一份美好愿景而已。
武道止境第十境之上,方是人间武神,可与天底下的山巔练气士並肩而立。
粉裙女童对此重视得无以復加,几乎已经胜过那只崔东山託付给她的书箱。每天早中晚三次,她都会偷偷拿出自家老爷交给她的小印章,用绸缎丝巾仔细擦拭。不管青衣小童如何坑蒙拐骗,她都不许他染指分毫。
如今出身黄庭国芝兰楼的粉裙女童,藉助陈平安赠送的蛇胆石,已经破开下五境最后一道门槛,躋身中五境第一境洞府境。之后的第七境观海境,第八境龙门境,第九境金丹境,第十境元婴境,依然是大道漫漫,遥不可及。
只不过相比突然想要奋发上进的观海境青衣小童,粉裙女童要更加顺其自然,除了每天將竹楼收拾得纤尘不染,再就是翻翻书看看风景,心境恬淡,比起心性凶悍的御江水蛇,精魅化身的书楼火蟒,要更加从容隨意。於是如今换成了青衣小童嫌弃她愚笨懒散,不知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