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有些离別可再会
一行人到了胭脂郡城的太守府,太守大人正在官厅处理政务,徐远霞和张山峰坐在素雅简朴的客厅喝著婢女送来的茶水,刘高华则带著陈平安一路去往他爹的书房,做贼似的,因为陈平安跟他討要了一幅胭脂郡堪舆图,而且必须是有朝廷盖章的那种。
刘高华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一想到这次不仅活著离开古宅,还亲眼见识过了精怪鬼魅,还他娘的跟她坐在一张酒桌上喝了酒,就豪气冲天,看谁谁顺眼,便拍胸脯答应下来,要帮陈平安去偷,结果陈平安二话不说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原本想说他俩一场患难之交,谈钱伤感情,结果一看那些沉甸甸的银锭,顿时觉得伤感情就伤感情吧,反正以后重逢的机会也不多了。
刘高华躡手躡脚地领著陈平安来到书房,关上门后,一阵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抽出一幅老旧捲轴,正是胭脂郡堪舆图,不过是候补的。这也正常,这类朝廷钦天监绘製的形势图,通常有两幅正选图和一幅候补图。两幅正选图的其中一幅必然悬在官衙大堂,另一幅则交由当地武將保管,只有候补图才会放起来吃灰尘。
陈平安確认无误后,点头道:“是这个。”
他要五十两银子来买一个极小极小的可能性。齐先生曾经说过,如果看到瞧著舒服的形势图,就可以拿出那一对山水印,无须印泥,往上一盖即可。
陈平安在问过刘高华那栋古宅在地图上的方位后,便找了个藉口,让他去书架上挑几本山水游记。趁著刘高华转身的工夫,陈平安手心瞬间多出一对好似“山水相逢”的印章,正是齐静春雕刻篆文而成,质地是最好的驪珠洞天蛇胆石。
陈平安朝两枚印章重重呵了一口气,看准古宅所在位置,啪一下轻轻压下,没等出现什么头,便捲起堪舆图夹在腋下,对刘高华道:“行了,咱们赶紧走吧,免得你爹发现。到时候我可不管,给过了钱,不会还你的,你被太守大人打得半死,我最多支付药材钱。”
刘高华隨便拿了两本书丟给陈平安,一起离开书房。
陈平安悄悄嘆了口气,觉得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谋划多半是不成的。不过这也正常,哪有隨便盖个印章就能改变数百里风水气运的事情,自己又不是神仙。
只是陈平安算错了一点。他当然不是神仙,可是篆刻印章的齐静春,那是神仙中的神仙。於是,以古宅为中心方圆数百里山水顛倒,污秽退散,转为清灵。秦山神所在的山神庙瞬间崩塌,他自己也金身粉碎。哪怕赵鎏已经放他一马,与他私下会面,传授锦囊妙计,让他喜出望外,只觉得否极泰来,自己终於要行大运了!不再是那个苟延残喘的淫祠小山神,马上就会成为神誥宗神仙倾力扶持的一方正神!所以当金身粉碎的那一刻,他始终没想明白缘由,只是怔怔地高坐於神台之上,就那么烟消云散了。
赵鎏当时正带著几个小祖宗离开小镇,瞬间感知到了这番天地变色的异样,顿时呆若木鸡。难道是宗门金童亲自出马了?恐怕金童如今也未必有这等神通吧?
其余神誥宗晚辈更是惶恐不安,只有那个看似惶恐的小道童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心想:我就说吧,那傢伙是活了几百岁的老王八蛋,这件事情肯定是他做的。哈哈,到时候回到山门见著师父,我一定要跟他老人家吹嘘,这次我见著了上五境的仙人!
绣楼那边,杨晃顾不得什么阳光普照、神魂灼烧,迅猛飞掠来到屋脊之上,凝神望去,四周皆是生机盎然,灵气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匯聚而来,满脸震惊和狂喜。
鶯鶯更是直接破开屋顶,任由衣裙下边的丑陋身躯暴露在阳光之下,深吸一口气,百年以来,第一次感到心扉清新,呼吸顺畅。
杨晃红著眼睛,无比激动道:“必有圣人相助!说不得就是因为傅师叔的出现,此处景象落入了神誥宗某位老神仙的法眼,便施捨大恩下来。不管如何,这都是天大的好事,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他哽咽起来,猛然惊醒,一下子跪下去,向四方各自磕了三记响头。鶯鶯跪不下去,便向四方虔诚作揖。
站在三进院子里的老嫗也拜了拜天地四方,这辈子几乎从不喝酒的她没来由地想起去给自己倒上一碗酒。难喝就难喝吧,这辈子活得足够久了,已是別人的两辈子。
老嫗来到灶房,一手端酒碗,一手拿酒勺,探入一个早已开启泥封的酒罈。
酒水怎么只剩下这么点了?没道理啊。老嫗愣了愣,有些疑惑,然后皱紧眉头,最后竟是一阵头皮发麻,丟了酒碗摔了酒勺,猛然站起身,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抹了抹额头汗水,突然笑了起来,重新去舀了小半碗酒水,然后走出灶房,坐在游廊长椅上,望著安安静静洒落在院子地面上的阳光,小口小口喝著酒。
白髮苍苍的老嫗难得这么閒適无事,手头无事,心头也无事。
之前也是这般阳光和煦的日子里,有个名叫陈平安的北方少年,背著木匣,倒退著小跑,笑著与她挥手告別,腰间掛个朱红色小葫芦,里头有酒有剑有江湖。
原来是一个酒鬼剑仙少年郎。老嫗喝著酒,笑著想著,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那么他喜欢著的少女,得是多好的姑娘啊?
胭脂郡,太守府邸。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偷过了自家老爹的一郡堪舆候选图,家贼刘高华有些心虚,觉得五十两银子有些烫手,便想著补救一二,就將徐远霞三人晾在客厅,自己跑去他爹处理政务的官厅,说是自己这趟出门游歷,遇上了书本上的神仙中人,其中用刀的大髯汉子是一位名动江湖的豪侠,便是郡內第一高手都未必是他的三合之敌,万万怠慢不得。还有一位龙虎山张天师,背负一把桃木剑,家学渊源,斩妖降魔,手到擒来。最后一位姓陈的更是了不得,別瞧著少年模样,其实是八九十岁的高龄了,只是“修道有成,顏如少童”而已。
刘太守將信將疑,略带著一丝忐忑,带上一名见多识广的府邸幕僚,一同前往客厅招待贵客,结果大失所望。他虽然没见过诸多神怪精魅,可看人的眼光並不差,打过招呼之后,落座喝了杯茶就兴致缺缺,让刘高华好生款待三位贵客,找了个由头返回官厅。
一路上,刘太守摇头道:“什么豪侠天师,名不副实,坑蒙拐骗到了我府上,真是胆大包天,若是之后胆敢提出非分要求,本官非要让他们牢底坐穿,牢饭吃饱。”
老幕僚轻声笑道:“混吃混喝倒也不至於,年轻道士和背匣少年不好说,那大髯刀客是確有几分真本事的,府上护院肯定不是对手。刘大人,要知道我入府之前曾经游歷江湖二十余年,见识过数位大名鼎鼎的江湖宗师,在咱们彩衣国南方都是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仅论气度,那大髯刀客毫不逊色,目露精光,气度森严。”
刘太守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老幕僚小声提醒道:“刘大人,你想一想,驻守本州的那位將军大人是公认的四境大宗师,咱们曾经在筵席上远远观望,当时就觉得哪怕喝酒谈笑,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概,很是嚇人。仔细回想,那刀客是不是与之有几分相似?”
刘太守皱了皱眉头:“听你的意思,是要好好拉拢一番?可是听说跟江湖人打交道,都是一掷千金才算英雄气概,若是只拿出几两银子做盘缠什么的,不是客套情谊,反而是羞辱,会得罪那帮江湖莽夫。本官向来为官清廉,並无盈余能够出手,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还要跟郡城富豪借银子?”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有些不快,“若是这般满是铜臭气的关係,本官不要也罢。”
读书人看待江湖汉,尤其是有了朝廷官身的读书人,其实心底还是瞧不上眼的。老幕僚心中嘆息:自己送上门的江湖关係都接不住,也怨不得做得一手好文章却只是四品官了。更何况刘太守的座师房师如今还是彩衣国的公卿高官,如果换成他,別说是跟富人借钱,就是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假设那个大髯刀客是一个三境小宗师的江湖高手,只要关係到了,那么桌面底下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再说,人情人情,没有人情往来怎么有人情,想著事事別人求己可不是为官之道啊。与郡城豪阀大族有点往来,借几百两银子而已,真是你刘太守丟了面子?错啦,是你给那户人家面子呢。只是这些事情,刘太守不爱听,觉得有辱斯文,老幕僚说过一次两次后,就心里有数。
一想到这里,老幕僚又有些心灰意冷。官场如此弯弯绕绕,江湖上何尝不是如此?他在隱姓埋名之前,事实上曾经在一个彩衣国南方江湖的盟主麾下担任心腹谋士,快意恩仇是有,可更多的还是人间细事多如毛,任你英雄盖世、满腔意气,用不了几年就会被磨损殆尽。想当年老盟主何等豪气干云,最后不一样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刘太守不冷不热地离开后,刘高华有些尷尬,加上一座郡守府邸竟然寒酸到连几间客房都腾不出来,徐远霞便让刘高华带著去往最近的客栈落脚,只要赵鎏进入郡城府邸,就赶紧通知他们三人。刘高华连连应下。
因为地段好,又是老字號,客栈生意兴隆。好在郡守嫡子的面子还值点钱,硬是拿出了三间客房,而且没敢坐地起价。而刘高华从头到尾也没领这份情,全然没意识到客栈掌柜的心疼割肉,这让徐远霞看得好笑,就连张山峰都直摇头。
人情世故也是学问,这些学问,圣贤书上教得不多,但是江湖里头有,陈平安便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三人在徐远霞房间閒聊,自然而然说起了这趟古宅之行,说起了张山峰的那张神行符。徐远霞问过了价格之后,得知竟然如此昂贵,便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笑言下趟斩妖除魔一定要有些收穫才行。张山峰虽然穷怕了,但是丝毫没有怨天尤人,这倒是让徐远霞刮目相看。他知道修行路上,练气士积攒家底何等重要,如果张山峰一直这么入不敷出,肯定很难往高处走,再好的心性都经不起这种钝刀子割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