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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本命瓷(第7页)

她和阮秀、李二、郑大风、范峻茂之流,都不太一样。

至於观湖书院贤人周矩,老龙城孙嘉树,北俱芦洲峒仙境那个小门派里的翠丫头,就更无法与她媲美了。

骸骨滩壁画城那八名神女,如今遗留给披麻宗的那座画中仙境府邸,亦是破碎山河之一,甚至可以算是李柳的避暑府邸之一,所以其中那名行雨神女,一见到李柳,就会心神不定,只觉得她们遇上李柳,宛如世俗王朝的官场胥吏,见到了吏部天官大人。其实这不是行雨神女的错觉,因为世事如此。壁画城八名神女,职责大致相当於如今人间庙堂上的六科给事中,不过只是相似,事实上八名神女权责还要更大一些,她们可以巡狩天地,约束、监察、弹劾诸部神祇,可谓位卑权重。

李柳跟杨老头一步步引领到那条古老道路上的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是,她根本不需要开窍,因为她生而知之。许多宗字头仙家,在老祖师兵解离世后,在如何寻找祖师转世一事上,需要耗费大量的山头底蕴。例如桐叶宗那位中兴老祖,就让人下山找回了自己的娘亲。不过找到了,也未必能够记起前生事,修行路上,先天资质好,並不意味著就一定可以重返山巔。

將玉牌和印章隨隨便便收起后,李柳思量片刻,嘆了口气:“你还是不希望我们俩翻旧帐。”

一个陈平安不够,就再加上一个李槐,还不安稳,那就再加一个刘羡阳。

一场隱藏极深的水火之爭,是陈平安暂时替换了她李柳,去与阮秀爭。因为当年真正应该拿到“泥鰍”那份机缘的,是陈平安,而不是顾璨。阮秀为何会对陈平安青眼相加?如今可能变得越来越复杂,但是一开始,绝不是陈平安的心境澄澈,让阮秀感到乾净那么简单,而是阮秀当年看到了陈平安,就像一个老饕清馋,看到了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她便转移不开视线。

李槐是她李柳的弟弟,也是齐静春的弟子,机缘巧合之下,陈平安担任过李槐的护道人。她李柳想要跟阮秀翻旧帐,就需要先將天生亲水的陈平安打死,由她来占据那条大道,可是李槐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而李柳也確实不愿意让李槐伤心。

可这还不够稳妥。所以杨老头要为刘羡阳重返龙泉剑宗,增加一些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例如一座不计入三十六之列的洞天,和刘羡阳那本祖传剑经,相辅相成。

有陈平安和刘羡阳在,落魄山和龙泉剑宗的关係只会越来越紧密。

杨老头没有否认什么,眼神冷漠:“谁都有过,你们两个,过错尤其大!”

李柳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愧疚,仰头望天:“大概是吧。”

杨老头突然说道:“虽说对於你们而言,种种泥泞,振衣便散,但还是要小心,不然总有一天,不起眼的泥泞,如那印泥沁色印章中,你们都要吃大苦头。”

李柳摇头道:“这些话不用对我说,我心里有数。”

然后李柳婉约而笑,望向杨老头。

杨老头哑然失笑,似乎是在为自己找藉口:“在牢笼里枯坐万年,还不许我找点解闷的乐子?”

李柳忍住笑:“我爹还好,毕竟要为宝瓶洲留下些武运,可我娘亲其实不用去北俱芦洲的。”

杨老头默不作声,脸色不太好。一想到那个仿佛每天都要吃好几斤砒霜的市井泼妇,他就没什么好心情。神憎鬼厌的玩意儿,香炉里的苍蝇屎,多看一眼都嫌脏眼睛。

李槐和他娘亲跟父亲李二、姐姐李柳不一样,都非同道,那娘俩只是寻常人罢了。当然,李槐是人不假,却绝对不寻常。天底下福运就没这么狗屎好似排队给他踩的小崽子。桐叶洲太平山黄庭、神誥宗贺小凉,各自被誉为福缘冠绝一洲,但是跟李槐拥有天下无敌的狗屎运比,好像后者更让人无法理解。黄庭和贺小凉还需要思虑如何抓稳福缘,以免福祸相依,你看李槐需不需要?他是那种福缘主动往他身上凑,兴许还要忧愁东西有点重和好不好看的人。所以杨老头对李槐,可以破例多给一些,而且可以完全不涉及生意买卖,毕竟老人是真心喜欢这个小兔崽子。

驪珠洞天岁月悠悠,可以进入杨家药铺后院的人,本就稀少,李槐这种孩子,不多见的。

至於妇人,正是因为太过普通平庸,所以老人才懒得计较,不然换成早年的桃叶巷谢实、泥瓶巷曹曦试试看?还能走出驪珠洞天?

杨老头沉默片刻:“陈平安开始悄悄追查本命瓷一事了,很隱蔽,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跡。”

李柳对此没什么感触,大致內幕,她是知道一些的,属於一条极其复杂的山上脉络。杨家药铺当然撇不清关係,只不过做事规矩,並未刻意针对陈平安,只是与大驪宋氏坐地分赃罢了。本命瓷的烧造,最早便是杨老头的通天手笔,甚至可以说大驪王朝的发跡及慢慢崛起,都要归功於驪珠洞天的这桩买卖。所以杨老头对少年崔瀺关於神魂一道的称讚,已经是天底下最高的认可了,可以说除杨老头之外,此道通天之人,便唯有崔瀺、崔东山了。住在杏花巷却有本事掌握龙窑的马氏夫妇,也就是马苦玄的爹娘,在陈平安本命瓷破碎一事上,关係极大,龙鬚河如今那个从河婆升为河神神位,却始终没有金身祠庙,也就更无祭祀香火的马兰花,虽心肠歹毒,唯独在此事上是有良心发现的,甚至还竭力阻止过儿子儿媳,只是那夫妇利慾薰心,她没成功罢了。马苦玄当年曾经半夜惊醒,知晓此事一点真相,所以对於陈平安,这个早年一直装傻扮痴的天之骄子,才会格外在意。

那个大驪娘娘,如今的太后,还有先帝,是为了宋集薪,更是为了大驪国祚。

国师崔瀺,则是顺势为之,以此与齐静春下一局棋,如果只看结果,崔瀺確实下出了一记神仙手。

至於当年到底是谁购买了陈平安的本命瓷,又是为何打碎,大驪宋氏为此补偿了幕后买瓷人多少神仙钱,李柳不太清楚,也不愿意去深究这些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来说,一个出生在泥瓶巷的孩子,赌瓷之人的价格不会太低,因为泥瓶巷出过一个南婆娑洲看管一座雄镇楼的剑仙曹曦,这是有溢价的,但是也不会太高,因为泥瓶巷毕竟已经出了一个曹曦了。所以宋氏先帝、大驪朝廷和那个买瓷人,当年应该都没有太当回事。不过隨著陈平安一步步走到今天,估计就难说了,对方说不定就要忍不住翻旧帐,寻找各种理由,跟大驪新帝好好掰扯一番。因为按照常理,陈平安本命瓷碎了,尚且有今日风光,若是没碎,又被买瓷人带出驪珠洞天,然后重点栽培,岂不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上五境修士?所以当年大驪朝廷的那笔赔款,註定是不公道的。当然了,若是买瓷人属於宝瓶洲仙家,估计如今不敢开口说话,只会腹誹一二,可若是別洲仙家,尤其是那些庞然大物的宗字头仙家,尤其是来自北俱芦洲的话,根基尚未稳固的大驪新帝少不得要父债子还了。

李柳突然说道:“陈平安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李柳又说道:“但是。陈平安同时又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杨老头笑了笑:“能够被你这么评价,说明陈平安这么多年没有瞎混。”

李柳皱了皱眉头:“一旦被陈平安摸清楚底细,第一个仇家,就与落魄山和泥瓶巷近在咫尺了。”

第一个就是杏花巷马家。第二个便是大驪宋氏皇族。而马苦玄分明是老人极其看重的一笔押注。

老人嗤笑道:“若是马苦玄会被一个本命瓷都碎掉的同龄人打死,就等於帮我省去以后的押注,我应该感谢陈平安才对。”

李柳嘆了口气。这就是老人的生意经。

杨老头笑了笑:“那个道家掌教,其实早年说了好些大实话,就是不知道陈平安有没有想明白。比如,做好事的,未必是好人;做坏事的,未必是坏人。”

杨老头抬头望天:“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佛家,似乎十分不在乎驪珠洞天的存亡和走势?”

李柳默不作声。

杨老头自问自答道:“假设末法时代来临,你觉得最惨的三教百家,是谁?”

李柳说道:“道家。一旦没了飞升之路,也无灵气,世间修行之法皆成屠龙技,道家的处境会最艰难。大道高远的清净无为,就有可能变成无所作为的无为。这对道家而言,极有可能是最早到来的又一场天地、神人两分別。反观儒家和佛家,依旧可以薪火相传,传道千年万年,无非是薪火之光亮,大不如前罢了。”

杨老头点头道:“所以道老大,才会著急。道老三才会亲自为大师兄护道,走一趟驪珠洞天,当个摆摊的算命先生,死死盯住齐静春。”

李柳问道:“齐先生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赠送的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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