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瓶巷的泥腿子陈平安,实在太理解这个道理了。
高大女子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笑眯眯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陈平安涨红著脸,欲言又止。
高大女子早已与陈平安心有灵犀,拉起他的手,缓缓走向那扇山河画卷的大门,柔声道:“主人,知道啦,以后当著某位姑娘的面,我肯定不会这么放肆的,省得她冤枉了你,把你当作见异思迁的浪荡子。”
陈平安灿烂而笑,既有如释重负的轻鬆,也有跟她成为交心朋友的开心。
高大女子突然转头,有些幽怨:“可你就不怕你的神仙姐姐感到委屈吗?”
陈平安想了想,认真道:“我会跟你说对不起,但是有些事情,我觉得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高大女子愁容满面,竟有了几分泫然欲泣的模样。
陈平安虽然有些手足无措,但是眼神坚定,紧抿起嘴唇,不愿意因此就改变初衷。
高大女子驀然开怀而笑,朝少年伸出大拇指,称讚道:“帅气!”
陈平安怯生生问道:“真不生气?”
高大女子牵著他的手,停下脚步,站在大门口,突然弯腰一把抱住他,满脸洋溢著暖洋洋的笑容,像是一个最喜欢睡懒觉的傢伙在大冬天躲在温暖被窝里呼呼大睡,那种幸福的感觉真是无法言说。她才不管陈平安是什么感受,欢快道:“呀呀呀,我家小平安真是可爱死了!”
陈平安瞬间如遭雷击,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
神仙姐姐……神仙只是第一感觉,其实姐姐才是陈平安心底的感觉。
高大女子总算放开了陈平安,站直身体后转头望去,有个神出鬼没的老傢伙背对著两人,咳嗽道:“非礼勿视。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先前只是忘记了一样东西,不得不反身取回。”
心情大好的高大女子才懒得计较这些。
礼法,道德,因果?这些极广、极高、极远的东西,从来不曾束缚住她。
大道之上,曾经有人,身无別物,唯有仗剑直行。
但凡有物阻拦,一剑开道。
但凡有不平事,一剑而平。
她沉寂万年之后,终於找到了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天壤之別。但是她没觉得失望。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相信齐静春而选择相信一线机会,赌一个可能性极小的“万一”,那么如今哪怕齐静春活过来,说他错了,她不该选择那个少年,任他说破天的大道理,她也不会听。
高大女子鬆开手,示意陈平安先行。
人皆有心境,练气士称呼为丹室,世俗人称作心扉。心湖只是其中之一。
当时她站在少年的心湖之上,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乾乾净净。然后她看到了一处终於不那么单调的景象,找到了少年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心境本相”。
那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孤单孩子,蜷缩在地,双手抱膝,孤零零一个人,脚边放著一双小草鞋,就这么坐著发呆。
在这个孩子身旁,是一座没有墓碑的小坟头。
小坟头附近,又有两座更小的“小土堆”,形势如同山峰。
每当孩子休息够了,就会穿上小草鞋,跑去很远的地方,將一座小山搬回坟旁。他搬得很吃力,每次只能搬动一小段距离。
跑去搬山的时候,孩子腰间系掛著一方小印章,戴起那顶小斗笠。
小印章会跟著孩子的脚步一起晃晃荡盪。
奇怪的是,没有那栋泥瓶巷祖宅的心境倒像。大概在孩子的內心深处,爹娘去世后,家就没有了吧,所以始终坚持守著那座小坟头。
孩子脸色倔强,习惯性皱著眉头,抿起嘴唇。但是偶尔也会笑一笑,应该是有真正值得开心的事情了。比如他悄悄告诉小坟头,嘴唇微动,並无嗓音响起於心境,但是与他心有灵犀的剑灵自然知晓无声言语的內容。
“娘亲,我认识了一位神仙姐姐。她笑起来的时候,跟你可像了。”
除了搬山“回家”,孩子几乎不会离开小坟头附近,只是时不时会往南边走一段,像是牵著一个小姑娘的小手,每走一段距离,就会悄悄望向坟头,显得恋恋不捨。
可唯有一种情况,孩子会撒腿飞奔出去很远很远,一直高高扬起小脑袋,专注地望著高空,像是在追逐著空中离他远去的某个人。
山水画卷內,老秀才神色肃穆。
“青出於蓝而胜於蓝,未必没有这个机会。”
老秀才点头道:“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