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春嘉一看到李宝瓶伸手指向自己,哇一下就哭了出来。李宝瓶一脸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表情,坐回原位。李槐纳闷道:“李宝瓶,你咋不说我呢?”
李宝瓶答道:“不想跟你说话。”
李槐呆了呆,之后默默仰起头,满脸悲愤。
陈平安不去看其余四人,只是看向李宝瓶一人,问道:“確定要去山崖书院?”
李宝瓶点头道:“齐先生说过,我们山崖书院的藏书之精,冠绝一洲!齐先生还说了,我所有的问题,哪怕他无法回答,但是全部可以从那里的书本上找到答案!”
我们山崖书院。显而易见,李宝瓶早就把自己当作那座书院的学生弟子了。
陈平安最后问道:“不怕吃苦?”
李宝瓶身上那股气势微微下降些许:“一个人,就有点怕。”
陈平安笑容灿烂道:“好的。”
李宝瓶一脸茫然:“嗯?”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我陪你去那座山崖书院。”
李宝瓶欲言又止,眼眶通红,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红袄小姑娘,如果不是因为身边坐著四个胆小鬼,她早就又要哭出声了。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第一次去小溪“抓住”那只螃蟹,其实在家门外她就已经偷偷哭过了,所以飞奔进家门后才能那么骄傲。
陈平安对李宝瓶招招手,等李宝瓶走到他身前后,他对长凳上其余四人说道:“你们四个在这里等会儿,我和李宝瓶去找人,说点事情,跟你们也会有关係。所以別急著走。”然后陈平安牵著李宝瓶的手,一起走向铸剑室外边。
陈平安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话:“我说过,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要做。”
李宝瓶一边擦著眼泪一边说道:“可是那会儿你也说过啊,万一做不到的话,可以打声招呼。”
陈平安摇了摇头,柔声道:“齐先生已经不在了。我打招呼,他听不到。”
大约短短一炷香工夫而已,哪怕陈平安已经带著李宝瓶走远,兵家圣人阮邛依然坐在小竹椅上,有些没回过神来。
阮秀也坐在椅子上,看著空落落的那张竹椅,心乱如麻。
陈平安让阮邛帮忙买下五座山头,但是他很快就要离开小镇,如果回不来了,就把五座山头里的四座,落魄山、宝籙山、彩云峰、仙草山,分別送给刘羡阳、顾璨、寧姚、阮秀。他只留下那座孤零零的真珠山,留给自己三百年。
小镇上压岁和草头两间相邻的铺子,可以请阮邛僱人帮忙看管,如果经营不善,有天店门关闭也无所谓。不过他会留下那百来颗普通的蛇胆石,让阮邛在那边帮著卖,赚来的银子,用来维持店铺的运转。两间铺子虽然不用考虑贏利挣钱,但是陈平安希望铺子里每个伙计,都能被告知这里的店主,是泥瓶巷一户姓陈的人家,店是他们家开的。
再就是阮邛必须將四个学塾蒙童安全送去大驪京城。作为报酬,陈平安把半块斩龙台,以及买山买铺子之后剩余的全部金精铜钱,交给阮邛。阮邛没有拒绝。不过阮邛说只能保证把他和李宝瓶送到大驪南端边境,出境之后,生死富贵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陈平安点头答应。
暮色里,陈平安安置好五个孩子后,独自走向小镇。走过石拱桥,走入小镇,走入泥瓶巷,回到自家宅子。夜幕降临,陈平安神色平静,点燃一盏灯火。他对著灯火,守夜不睡,就像以往每年除夕的守岁一般。灯火摇曳,映照出他沉默坚忍的眼神。
石拱桥上,有人笑问道:“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前辈,如何?”
有人回答:“可。”
当陈平安“醒来”时,发现自己第四次见到了那人,悬停於空中,雪白衣袖无风飘曳。
那人脚尖轻轻落地,走向陈平安。每走一步,那人的面容就清晰一分。那人依然身材高大,却丝毫不给人臃肿的感觉。那人竟然是一名女子。对於陈平安而言,只能说她生得极其好看,好看到不能再好看一点点。
她站在陈平安身前,终於停下脚步。她低头弯腰,凝视著陈平安那双乾净眼眸,嗓音轻柔地开口道:“我已经等了八千年了。陈平安,虽然你的修行天赋,远远比不上我之前的主人,但是没有关係。”她又低头凑近了几分,额头几乎就要碰到陈平安的额头了:“陈平安,我想请你帮我跟外边的四座天下,说一句话,可以吗?”陈平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高大女子驀然一笑。
她突然单膝跪地,哪怕如此,她依然只是微微仰头,就能与身材消瘦的陈平安对视:“好,从今天起,陈平安,你就是我的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主人了。”陈平安一脸呆滯。
满身雪白光亮、单膝跪向懵懵懂懂少年的高大女子眯起极长的眼眸,嘴角带著笑意。她神采飞扬,那双眼眸里仿佛映著万里山河风光。她沉声道:“陈平安,请你跟我念一遍那句誓言。可以吗?”
她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竖起在陈平安身前。陈平安也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合掌在一起。
她闭上眼睛,缓缓道:“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陈平安跟著在她心中默念道:“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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