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城防司令部。
这里原本是民国时期的税务监督公署,一座颇有气派的西式小楼。
但现在,它更像是一座坟墓。
所有的窗户都被沙袋和砖石堵死,只留下几道狭窄的射击孔,透进一丝微弱而惨白的天光。
地下室里,空气浑浊得如同沼泽里的烂泥。
混杂着发霉的尘土和汗臭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一盏没有灯罩的电灯泡,在潮湿的空气中“滋滋”作响,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影,将墙壁上每一个人的影子都拉扯得如同鬼魅。
司令官安藤利吉少将面如死灰地坐在主位上。
他曾经笔挺的将官服,此刻皱巴巴地沾满了灰尘,领口的风纪扣不知何时已经解开,露出了他嶙峋的锁骨。
现如今的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桌上那摊早已熄灭的蜡烛,那融化的蜡油凝固成一滩扭曲的形状,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南津关也失守了。”
步兵第116联队联队长上坂胜少佐的声音略显沙哑。
他刚刚从前线撤下来,半边脸上还缠着血污的绷带。
“支那军第三十军,就是那个池峰城所指挥的部队。”
“他们的攻势非常凌厉,远超我们此前接触过的中央军部队,他们训练有素,即便是出现伤亡也能够很快的进行救治和转运。”
一名年轻的作战参谋,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地图上将代表着南津关的那枚红色棋子,换成了一枚代表失陷的黑色棋子。
随着这枚棋子的落下,宜昌城在地图上,彻底成了一座被蓝色箭头四面合围的孤岛。
“土门子也被第七军拿下了。”
“土城寺、平善坝、第十八军已经推进到了距离我们不足五公里的地方。”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像是小锤,一下下地敲打在室内每一个日军军官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我们的雷区呢?”安藤利吉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久未上油的门轴,“我们布设的那些雷区,难道都是摆设吗?”
工兵大队长,一个面色苍白的中佐,艰难地站了起来:“司令官阁下,支那军的炮火…他们的炮火太猛烈了。”
“他们根本不派工兵排雷,直接用重炮,把整片、整片的土地都翻了一遍…”
“我们的地雷,大部分都在炮击中被引爆了。”
“炮火…”
安藤利吉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他闭上眼,仿佛还能听到那如同死神咆哮般的炮声。
从两天前开始,那种毁天灭地的炮击就从未停歇。
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发大口径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将他们苦心经营的工事、将他手下那些弟国的勇士,连同他们的血肉和骨头,一同化为齑粉。
“百姓呢?”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们抓来的那些支那百姓,把他们推到阵地前!支那军总不敢对自己的同胞开炮吧!”
一名负责城防的宪兵大尉脸色煞白地回答道:“司令官阁下…没用…完全没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支那军的炮弹照样打过来!”
“他们…他们甚至用喇叭对城内喊话,说…说任何胆敢拿平民当肉盾的蝗军士兵,城破之后,将…将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格杀勿论!”
“并且他们已经邀请了各国媒体记者进行参观,声称我们日本弟国陆军将需要为宜昌城内发生的一切残局背负历史责任!”
听到这里,一名少尉参谋崩溃地跪倒在地,双手抱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哀嚎:“魔鬼…他们是魔鬼!”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另一名军官也失控地站了起来,指着地图,歇斯底里地吼道:“舰队全灭了!”
“援兵没有了!”
“外围的阵地也丢光了!我们就守着这座破城,等着支那人把我们像碾死蚂蚁一样碾死吗?!”
他的质问,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绝望,如同瘟疫,在狭小的地下室里疯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