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轻倚暖阁窗棂,盏中温酒微腾青雾:「晏晏已视那小子如亲人,可人家却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或者,因童贯之故,他已然对你心存芥蒂?」
秦之也不忙回答,只将一盏温酒徐徐饮尽,任那辛辣暖流灼过咽喉,遍涌四肢百骸。待周身寒意尽驱,这才施施然搁下酒盏:「师父休要调笑。恁岂会不知七郎性子?他若当真心存芥蒂,大道之上,便该拂袖而去,又岂会与我并肩同行至此。」
暖阁内炭火噼啪一响,映得她眸中澄明如镜。
李清照轻抿一口温酒,眸光映着窗棂外纷飞的雪影,似有星芒流转:「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你心有记挂,待之亲近,原是常情。然则??」她指尖轻叩窗沿,「你梦中预见之人,与眼前这个会恼会怒、恪守礼数的真实少年,究竟是耶非耶?若倾心于幻影,对现世之人岂非失之公允?若沉溺天命,这个现世的少年又是否是你所愿之人?」
秦之也闻言,指尖在酒盏边缘微微一滞,旋即漾开清浅笑意,似雪后初霁:「师父昨儿与今日怎地言语相左,叫人摸不着头脑。便如师父昨日所言,梦中之影若是前尘未尽,今生相逢便是再续因果;若为天机预见,亦属命定之缘。顺其自然,方不负造化安排。而今我二人君子相交,诚然心生亲近。然『情愫』二字??」她将酒盏轻轻一转,眸光清亮如鉴,「譬如枝头新蕊,方染薄雪,未堪轻折。此时言及,岂非辜负了这场清明相遇?」
李清照听罢,长长一叹半晌无言,指尖在怀中书信上一抹而过,却又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雪,良久方低声道:「你能看得明白,自是极好。缘深缘浅,留待以后罢!」
秦之也洒然一笑,不愿再滞于此言,便道:「师父,余这便将张待诏所言几处庙宇讲于恁一同参详罢。」
李清照闻言,亦笑道:「且慢,不若你我二人将各自所得写下,瞧瞧咱师徒之间心意可有相通之处。」
秦之也微微颔首,道:「固所愿也。」
于是二人各自执笔,于掌心写下几字。随后相视一笑,将掌心摊开。只见李清照掌心赫然写着「灵感塔」三字,而秦之也掌心所书则是「开宝寺」。
李清照道:「那张待诏所言几处庙宇,晏晏为何独独断定藏宝之所便在开宝寺?」
秦之也道:「张待诏所言大相国寺、太平兴国寺与开宝寺三处。大相国寺不必多言,太平兴国寺乃皇家寺院,虽金佛众多,法会盛大,然则法会无有定期,皆需皇城旨意。再则,杨太监藏宝必然大兴土木,皇家寺院断然不会容其妄自兴工。而开宝寺则不同,灵感塔身十三级皆覆金铜璎珞,日出时金光彻天,犹如金佛。每月更有讲经法会于塔下举行,梵音袅袅,咏诵极乐。近年来,开宝寺又因香火旺盛而屡屡增修,塔基之下必有暗室密阁,正是藏宝绝佳之所。」
李清照听罢,抚掌而笑:「你这番推断,甚是在理。若与为师所查两厢结合,则更添笃定。」
秦之也闻言,逗趣道:「愿闻其详。」
李清照自斟一盏,仰头饮尽,如此方道:「太平兴国七年,太宗下令于开宝寺福胜院内,建造佛塔,用以供奉释迦牟尼佛祖舍利,端拱二年,佛塔修筑完工。真宗大中祥符六年,有金光自灵感塔相轮处闪现,真宗亲临视察,竟然目睹舍利在塔中显现,相轮金光璀璨,居中隐现一尊金佛,更有梵音袅袅。金佛之后又隐有一片极乐净土。遂御赐塔名为『灵感塔』。此事轰动一时,世人皆以为神迹。金佛咏梵音,金轮现净土。岂非正应了那句『金佛咏极乐』?」
秦之也抚掌而笑:「两厢印证,杨太监藏宝之所,必在开宝寺无疑。」随后,她又蹙眉道:「只是其后的『青龙入心宫。僧敲月下门,浮屠斜照松。往来复行去,莫如一场空。』又作何解?」
李清照失笑道:「待你寻得宝藏入口再言其他。此谶语若非身临其境,何以参透玄机?」
秦之也点头称是,又抬眼望向窗外纷飞大雪,思忖道:「谶语所言『僧敲月下门』,必是需得夜月皎洁之时,方可一窥究竟。今日时辰尚早,又逢天降大雪,只怕云遮明月,难见真容。」她话锋一转,促狭道:「七郎此时必然心忧明日比斗之事,此时风雪甚急。还得借师父车舆一用。」
李清照屈指在秦之也额上一点,笑嗔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心心念念俱是七郎,倒会借花献佛。」随即敛容正色道:「车舆自管用去。切记??见了童贯,只将开宝寺的猜测说与他听,再将钏子、香袋尽数交付。掘宝之事,由他自行处置。你与萧?万万不可再深入其中,以免招致郓王忌恨,反累及他二人性命与你父亲仕途!」
秦之也神色一凛,郑重颔首。她虽对寻宝之事心存探奇之念,然师父之言,字字句句皆出自肺腑,其中利害她岂能不知。童贯与郓王俱是权倾朝野之辈,卷入此等漩涡,无异于引火烧身。
心下既定,自有筹谋:待明日比斗尘埃落定,无论胜败,首要之事便是劝七郎速离东京这是非之地,返回钱塘。而自己亦需暂敛锋芒,深居简出,待这场因宝藏而起的风波彻底平息,再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