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如同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口。
在生死存亡的极限压力下,唯有唤醒人们内心最珍视、最不容玷污的东西,才能激发出超越恐惧的真正勇气。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断了一条胳膊、用肮脏布带草草包扎伤口的老兵,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为了护着城里的人!为了家里的婆娘娃子!为了……为了不负这身戎装,不吃白食朝廷的粮饷!”
“说得好!就是为了身后的人!就是为了不负这身戎装!就是为了汉家儿郎的骨气!”陈熹眼圈泛红,带着对突然来到这个乱世的惶恐。
她猛地转身,手臂如同标枪般指向城外叛军连绵营火的方向,声音带着无比的沉痛与愤慨:“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你们,投降就能活命?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想想那些被北宫伯玉、李文侯一路屠戮的城池!狄道、安故、河关!哪一座城投降后不是被抢掠一空,男子被杀,妇女被掳?!投降,就是把你们的妻女亲手送到叛军的马蹄下!就是把你们的头颅和尊严,主动奉到屠夫的刀俎之上!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活路吗?!”
人群中传来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哭泣声,尤其是那些紧紧搂着孩子的妇人。
陈熹特意用最直白残酷的语言描绘投降的后果,就是要彻底打破某些人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侥幸心理,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所有人面前。
士卒们闻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残破的兵器,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眼中燃起的,是屈辱与愤怒交织的火焰。这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愤怒,正在悄然转化为拼死一搏的战斗意志。
“但是!”陈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骤然高昂起来,“我们还有另一条路!一条真正的活路!一条能够保住妻儿、保住尊严的活路!”
她高高举起手中那杆象征着武力的长枪,枪尖在跳动的火把光芒下闪烁着寒光:“就在一个时辰前,在那冰冷的议事厅里,我也怕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但现在,我站在这里,明白了——害怕没有用!哭泣没有用!跪地求饶更没有用!想要活命,想要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拼命!拿出你们所有的力气和血性,跟我一起,拼出一条血路来!”
她毫不犹豫把自己的经历想法说出来,仿佛她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挥者,而是即将与他们一同赴死的同行者。
“女公子说得轻巧!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拼命法?就靠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和老弱妇孺?”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在人群中喊道,语气中带着质疑,却也带着一丝被话语激起的,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
这个质疑来得正是时候,给了陈熹展开具体计划、凝聚信心的最佳契机。
陈熹目光如电,瞬间锁定那个壮汉,声音斩钉截铁:“问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们怎么拼命!”
她环视全场,目光从一张张或茫然、或期待、或犹疑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会亲自出城,假意献上降表,诈降叛酋北宫伯玉!我会趁其不备,近身行刺!只要贼酋一死,叛军群龙无首,必然大乱!届时,城头火起为号,我们全军出击,从防守相对薄弱的西门突围!目标,西南方向的陇县!那里有我父亲生前部署的旧部,有坚固的城墙,有可以果腹的粮食!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生路所在!”
就在陈熹清晰地说出要亲自出城执行危险无比的诈降刺杀的瞬间,整个场面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贵……贵人……要为了咱们……去冒这种险?”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她恍惚想起去年邻县失守时,那位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县令一家,是如何早早乘着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家丁护卫下仓皇逃走,临走前甚至下令烧毁了河畔所有渡船,断绝了黔首逃生的希望。两相对比,眼前这位年幼的太守之女的行为,显得如此震撼。
人群外围,一个靠着断墙、气息奄奄的老兵,下意识地用仅存的手攥紧了陪伴他多年的、已经折断的矛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的陈熹。
他行伍大半生,经历过四次城池陷落,每一次,都是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将校们率先带着亲信逃命,留下他们这些普通士卒断后等死,美其名曰“掩护主力”。
可今天,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守之女,竟然要为了给他们争取生机,去执行十死无生的任务?
“女公子不可!万万不可!”那名满脸刀疤的校尉急声吼道,猛地单膝跪地,“此计虽妙,但太过凶险!北宫伯玉凶残狡诈,岂是易与之辈?让末将去!末将愿代女公子行此壮举!”
“我去!”
“某家愿往!”
“算我一个!”
短暂的寂静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请命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