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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越铭坐在椅子上,之前被贺劭操作拉黑的账号已经恢复了,他将账户转发给财务的过程中,项往看到他杯子里的水喝空了,于是拿起水壶给他添了新水。
程越铭放下手机,抬起眼,正好看到项往拿走水壶,往水里加进去一颗小冰糖。最近换季天气比较干燥,温度又时冷时热,很多人上火,程越铭也有些不适,刚才说话的过程中一直在低声咳嗽。
冰糖砸开水面,快速地沉入水底,小气泡一连串地升上来。
三月之后温度就快速地升了起来,阳光从没有拉着窗帘的窗户外映入,落在玻璃杯与左右晃荡的水中,影影绰绰,掉在桌面和坠在墙面的影子轻轻地摇摆,像童年时暑假疯玩结束睡醒后遇到的每一个平静柔软的黄昏。
因为《哑》、那个奇怪的采访以及紧随而来的综艺,而被打破平衡的生活,重新恢复了正常。感情重新被封存,项往又回到了只能在影视作品和各种典礼中看到贺劭的日子。贺劭是个相对来说并不太活跃的人,社媒平台里也不发照片,狗仔也比较难拍到他,就算能拍到,也拍不到什么好报道的东西。
[我嗑的cp怎么好像突然离婚了一样毫无音讯?我现在都开始把那个综艺当助眠项目了,不看不听我都睡不着]
[真的没有售后吗?管杀不管埋啊]
[我需要戒断了……真的!]
项往住的地方不算大,但他私人的物品也不算多,大多是一些书,除此之外房间收拾得几乎一尘不染,干净得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空房。
他当年跟贺劭租住的房子也很干净,但不会像现在一样,那时候桌子上总会有几颗糖,随手倒放的书里多出来的手折书签,翻看得卷皱的剧本,床头旁边的垃圾桶里偶尔有大团的卫生纸,因为有人睡觉不老实所以在清晨来临前总会显得有点凌乱的床铺,还有些不能让外人看到的小道具。阳光落进室内后,项往随机刷新的手腕落点,手腕偶尔有点明显的红痕,睡衣衣角向上翻折,同样不太正经又很漂亮的红痕若隐若现。
项往睁开眼,过了很久后,太阳再次升起,直到照亮大半张床,闹钟大声地叫了起来,扯拽人的听觉——他才坐起身。
上课、下课、项目、论文,偶尔去参加同事孩子的满月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唯一的不同是以前总有人给他介绍相亲,现在总有人问他贺劭最近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
此前用胶带粘项往板书的那个女生期末成绩确实非常好,全科绩点几乎接近满分。项往教的是选修课,这次的期末考核是一篇论文,大一下半学期的学生,在没有专门的指导老师和时间相对很短的情况下,交上来的论文不管从选题、格式,还是内容、角度上面来看,都足以评一个优秀毕业论文。项往给了她很高的分数。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项往参加了一个会议,开完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她,个子挺高的,但是非常瘦,穿了件短裤短袖,上衣不是宽松的版型,穿在她身上也还是有点松垮。她拉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轮子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怎么样,不太好用力,走着就会歪掉方向,项往看到她的时候她把箱子推到树坑里了,坑和地面的落差有点大,她扯了半天没扯上来。
项往帮她把箱子提出来,他常年健身提起来很轻松,但是试过重量后,确认对于一个很瘦的人来说很重。
项往半蹲下来,一只膝盖点在地面,顺便帮她看了看轮子,卡轮子的位置有一块略微有些生锈了,有点卡偏了,他将轮子复位后,行李箱推起来仍然不算特别丝滑,但比刚才好太多了。
关俊婕有点尴尬,她跟项往唯一一次对话就是那次她去粘板书后道歉,这次又被他碰上,他还蹲下来修好了行李箱的轮子!她不知道说什么,捏着手机的手更加用力,想帮项往,但是又插不进手,徒劳地晃了两下,轮子已经修好了。关俊婕脸都尴尬红了,低着头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因为手心出了一点汗,手机掉在了地上。
她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捡起来,大拇指又点到了屏幕的不知道什么地方,进了一个短视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声地播放起来。
“贺劭受伤入院……”
关俊婕立刻按灭了手机,连声说了一串“谢谢”,项往没有回应,她有点纳闷地看过去,才发现他根本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低头翻看手机。
关俊婕心里想:难道是因为贺劭受伤的事吗?可是贺劭受伤已经是昨天的事了,难道项往不知道吗?第一瞬间的念头经过后,她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网上总说假情侣、假情侣,是真的假情侣吗?可是之前她刷到的那些切片剪辑里,一点假的痕迹都没有啊。可如果不是假的,为什么贺劭受伤项往不知道呢?
她又去看项往的脸,那张英俊而立体的脸上,好像没有什么表情,又好像其实已经因为“贺劭受伤”这四个字而情绪崩溃了,因此没有办法再做出合适的表情。
很久以后——大概只是过了不到一分钟吧,项往终于抬起头,视线从手机屏幕上面抽离,无意识地和关俊婕对视了一眼。
关俊婕想到很多年前,她和妈妈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等了很久很久,太久了,终于有医生从里面出来,告诉她们:“没有办法了,心跳已经停止了。”妈妈的脸、她从医院异常干净的玻璃上看到的自己的脸,此刻好像和项往的脸重合了。
关俊婕眼睛突然变得很酸,喉咙哽得难受,她拼命压抑住因为想起爸爸心梗去世、妈妈又生了很严重的病而浮起的满心的悲伤,小声地叫了声:“项老师?”
项往才回过神,看了下关俊婕,他身上那种很平静的气质经常会削弱他的攻击性,但是此时,就像一片湖水里落入一颗巨石,湖水下藏着的充满爆发力的东西骤然攀升而上,搅乱了湖面,打破了这种伪装的平静。
贺劭受伤当晚被人偷拍到的照片和视频到处流传:贺劭坐在凳子上,外套的左边袖子脱下来,脖子到锁骨那里全是血,白衬衣上也沾了血。
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很白,唇色也偏淡,神色间有些疲惫。
视频里贺劭微微偏过头,压着声音在和汤闻庭说话,好像看不出很难受的样子。
项往在看到照片的时候就蒙了,他有一瞬间完全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也说不出一句话,全身无力,巨大的恐慌拉扯着他一直往下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