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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是暗的,病房里面也是暗的,a市这个季节的夜晚很热,空调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有些突兀。明亮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只有这一间的病房门是开着的,因此被照亮的位置也只有这间门以及再往外扩散一点的范围。
贺劭的影子拉长,将坐在椅子上的项往的身体全部包裹在影子之中,他站在项往身后,项往背对他坐着,头发剪短了,眉眼、额头全部露在外面,坐得很直。
汤闻庭原本不放心,一直在暗处看着项往,他藏在黑暗中,不知道从哪漏出来的风吹起了他前面的一点头发,他看到贺劭走出来,于是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贺劭缓慢地、动作非常轻柔地用指背擦掉项往脸上的泪,说:“进去吧。”
项往站起来,在贺劭也转身要进病房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了他,脸埋在贺劭没有受伤的另一边颈窝,声音因为鼻尖紧贴在贺劭的脸侧,所以很闷,他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看到你受伤的事……没有招来挥去,你是最重要的,永远都是。”
贺劭对于他说的话没有做出表示,也没有回应,只是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了进去。房间很大,再里面还有两个只是稍小一点的房间,两个卫生间,设施、用品一应俱全,不太像病房,更像是高星级酒店的套房。
项往收拾好,穿了件贺劭的衣服,衣服上面有很明显的属于贺劭的清浅香味,他躺下来,盖好被子,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贺劭很轻的呼吸声,他最近半年睡眠质量比起之前要更差,加上今天精神高度紧绷,此刻周围环绕着全是属于贺劭的气息,他有些疲惫,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身体像是一直在往下沉,他的意识很清晰,但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动不了,也沉不到底。
他梦到一个陌生的场景,黑白无光,暗沉的世界里,又带着亮眼的血色,他使劲挣扎也挣扎不出来,他想喊,想说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听到有人说。
“项往,你往上看。”
往上看,看什么呢?
眼前是一片混沌,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悲伤,压着他喘不过气。
他又听见有人在说。
“项往,你往上看。”
“项往,你往上看。”
“项往,你为什么不看?”
他抬起头。
看到的不是陈婉云,而是贺劭。
项往全身都抖了一下,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弯腿坐着,头低垂,用力地喘着气,身体在严重地发冷,他的腿蜷起来,感受到自己正在微微战栗。
过了好久,他才又抬起头,轻手轻脚地走下床,也没穿鞋,赤脚绕过床尾,走到贺劭那里。
他半跪下来,身体前倾靠近了贺劭,然后就停下来了,没了动静。
贺劭也做了个梦,但是想不起来什么内容了,二度受伤的脖子传递给大脑有些疼的信息,他皱眉睁开眼,月光还是很亮,他看到项往的身影,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坐起来,叫了一声项往的名字。
项往低着头,没有说话。贺劭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项往才抬起头,说:“打扰你休息了。”
贺劭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打开灯,等项往适应了光线之后,才移开手说:“不是你。伤口有点疼。”
项往听到他说难受,心口又酸又疼,那种疼到麻痹痉挛的感觉就像是过电一样迅速蔓延到全身,抬起手紧紧抓住贺劭的手,在有点凉的空调房里,身上、脸上仍然出了一层汗。
贺劭拍了拍床沿,说:“上来。”
项往没有动,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本来不打算现在说,”贺劭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脖子,“左右现在也睡不着,直接说吧。”
项往的睫毛很长,平直,有点轻地颤抖着,像一只黑色的蝴蝶。他的手紧紧握着贺劭的手,又不听贺劭的话站起来,空调一直开着,地面有点凉,贺劭嫌他这样跪着腿难受,拉开了项往的手。项往没有用力对抗,又很顺从地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