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一事,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巨石,余波荡漾,经久不息。
玖鸢蒙眼背身,双箭连珠的惊艳一举,不仅镇住了当场所有心怀轻视或好奇的看客,更似一记无声惊雷,在她与秦家母女之间,划下一道清晰而冰冷的界限。
接下来的赏春宴,气氛便显得微妙起来。
明面上,依旧是觥筹交错,笑语喧赫,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夫人们谈论着时兴的衣料首饰,小姐们切磋着诗词画艺,仿佛方才那场不见硝烟的较量从未发生。
然而,有意无意落在玖鸢身上的目光,却已悄然变了味道。
少了几分审视与疑虑,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探究,乃至一丝似有若无的结交之意。
秦周氏依旧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模样,与几位身份尊贵的诰命夫人谈笑风生,仿佛全然未将女儿受挫之事放在心上。
只是她眼角余光扫过安静坐在林氏身侧的玖鸢时,完美笑容下潜藏的冷意,总在不经意间一闪而逝。
秦昭烟则明显蔫了许多,不再如孔雀般四处招摇,只恹恹地坐在母亲身旁,偶尔抬眼看向玖鸢,眼神里混杂着不甘、怨愤,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心底的畏惧。
秦昭烟身旁那两位先前帮腔的少女,也收敛了气焰,不敢再轻易上前挑衅。
林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虽不显,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甚至隐隐生出一丝与有荣焉的快意。
林氏难得地主动与玖鸢低语了几句,无非是些“莫要骄傲”、“谨言慎行”的寻常嘱咐,语气也比往日和缓了许多。
严嬷嬷依旧如影随形,神情肃穆,只在无人注意时,看向玖鸢的眼神中,那抹激赏之色愈浓。
宴至尾声,织造夫人又命人在水榭中设下茶席,用的是今春新贡的碧螺春,茶香清冽,沁人心脾。
婢女们捧着红漆描金托盘,将一盏盏雨过天青釉的茶盅,奉至各位女眷面前。
玖鸢接过茶盅,指尖触及温热瓷壁,正要依礼向奉茶的婢女颔首致谢,鼻尖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异于茶香的清甜气息,若有若无自茶盅内飘出。
这气息极其隐晦,混杂在浓郁花香、果香与脂粉香气中,几乎难以察觉,若非她自幼与药材为伍,对气味异常敏感,绝难发现。
玖鸢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垂眸看向盅内。
茶汤色泽碧绿清亮,叶片徐徐舒展,看似并无异常。
然而,那丝若有若无的异香,却让玖鸢心头警铃大作。
这不是碧螺春该有的香气。
倒像是,某种能令人心神恍惚,甚至产生幻觉的迷迭香,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类似于令箭兰那般能引动气血的药性。
虽被茶香巧妙掩盖,剂量也极其微弱,若非玖鸢这等精通药理之人,饮下后最多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心浮气躁,于大庭广众之下失态片刻,事后也只当是酒力不胜或是春日困乏。
可若她方才投壶时精神耗损,或是心绪不宁,再饮下此茶,后果不堪设想。
是谁,竟敢在织造府的宴席上动手脚。
是秦家,还是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
电光火石间,玖鸢脑中已闪过数个念头。
玖鸢不能声张,一来无凭无据,二来也会扫了织造夫人面子,更会打草惊蛇,但此茶,是决计不能饮的。
玖鸢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得体微笑,指尖却悄悄一松,茶盅看似无意地向一侧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