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自我放逐之下,袁明内心深处的桎梏便慢慢发酵,使他变得更加的迷惘和沉醉。
他想起自己出身贫寒,寒窗苦读多年才得相爷提拔,而后又娶了时任的刑部尚书之女才有了今日,忆起这些往事再想起近日盛景,他心中既得意又惆怅。得意的自然是官运亨通的仕途和人人追捧的地位,而惆怅的则是这些浮华的盛景都是用他的尊严和身不由己换来的。
世人只道他鲤鱼跃龙门,一朝入得尚书府,终生享得富贵命,却不知他这些年心中的憋闷和苦楚。
他那发妻尘下之姿,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又因是下嫁,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这些年来对他管得极严,连妾室通房都不准他纳一个,他堂堂一个刑部侍郎,整日里兜比脸都干净,时常被同僚讥讽嘲笑。
而如今随着大赦的到来,各路人马都捧着金银珠宝想着法地送到了他手中,这些钱财虽然大多都被家中那婆娘收入囊中了,但池子大了总有些漏网之鱼没被她发现,这也让他彷如一朝得甘霖枯木逢了春。
权长其势、钱壮人胆,手中阔错了袁明心中的欲望便开始膨胀,到了他这个地位和处境,权势和钱财已经不那么有吸引力了,反而是这些年来被压抑的男人天性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故而他近日寻着机会便开始流连于欢场勾栏地,因家中夫人母族强大,怕被熟人撞见他也只敢去些低调的行院,那些地方且不说都是些庸脂俗粉,所迎客人也鱼龙混杂,内里更是乌烟瘴气。
如此粗鄙之地又如何配得上他堂堂侍郎,想当年他好歹也是玉树临风的探花郎,这些年来又见多了高门贵女,相比之下只觉得那些庸脂俗粉实在不堪入目,是以,他乔装打扮便偷摸着来了教坊司。
袁明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被人发现,身上揣着的一沓银票也让他愈发膨胀,几杯烈酒下肚,酒精驱使着神智他便有些飘飘然,在雅间内对着带着一拨又一拨女子进来的小管事发了好一顿脾气。
“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这种货色也敢带到老爷我面前献丑,去把你们掌事的叫来”,说完扔出数张银票砸在管事脸上。
袁明久居高位,虽然窝窝囊囊的过了半辈子,但他浸淫官场多年,身上到底是带着几分威严气势。
小管事一时之间被他震慑住,忙不迭的捡起撒落一地的银票,数了数随即双眼放光的回声赔罪:“怠慢了贵人,贵人稍等,奴才这就叫管事的来!”说着便噔噔噔的跑了出去,生怕跑慢了再怠慢了这冤大头活财神。
刘嬷嬷听了小管事的话,摇着小扇扭着腰朝着雅间走来,她边走边问:“这人什么来路?我教坊司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法眼?”
小管事接过话:“看不出来历,打扮得很低调,出手却阔错得很,我瞧着他从怀里掏银票时,那衣裳里可还有厚厚一沓。”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厚度。
“哦?”,刘嬷嬷眼睛一亮,她推开门风姿摇曳的走了进去,里面的人听到动静眼皮轻轻掀起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小酌起来。
见男人姿态颇高,刘嬷嬷打量起酒桌上自顾自饮的中年男人,此人虽不年轻了,但保养得宜,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长相不俗;又见他气质文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读书人的气度。
刘嬷嬷嘴角轻轻勾起,难怪这般挑剔,文人雅士嘛,总是比寻常人多了几分自负和清高。大约摸清了此人脾性,刘嬷嬷巧笑嫣然的询问:“贵客眼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
袁明一双醉眼瞧向她,刘嬷嬷心头一震,只感觉眼前的男人似曾相识,她走马灯花的回忆起这些年与她花前月下过的男人,终是未果。
直到她听了对方的要求走出雅间后,隐隐看见隔壁房间里把酒言欢的几名新科进士时,才猛的想起此人是谁。她满目震惊的回头望向了房门紧闭的雅间,此人不正是二十年前的三甲探花郎袁明吗?
彼时她的父亲还是当年科举的主考官,他们刘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鼎盛之家,这袁明正是那年的科举前三名,被已故先皇亲封探花郎。
当年袁明中榜后时常到刘府走动,父亲也有意培养他,因此她与袁明倒是有过几面之缘,袁明长相周正可谓是一表人才,父亲还曾起过将他招为东床快婿的心思,只是她嫌袁明出身贫寒不愿下嫁。
时隔二十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跌落云端碾落成泥,费尽了心机才有了如今这点地位,而袁明却从当年的低贱举子一跃成为了如今的刑部侍郎,这云泥倒转的处境让刘嬷嬷不免有了几分伤感。
在这风月场所里待了十数年,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刘嬷嬷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这些陈年旧事能在她心里激起一层涟漪却不足以击溃她的理智,她抬头眨了眨眼褪去了眼角泛红的水汽,心思一转便去寻教坊使许政。
许政听闻此事顿时喜上眉梢,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叹道:“天助我也”。他早已派人去打听了大赦名单,得知如今即将及笄的贱籍女子中便有数人都在名单之内,他这几日正愁的茶饭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