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局”之后,太一感觉自己看待周围世界的眼光都变了。空气中那些细微的、令人不适的能量波动,街道角落里偶尔一闪而过的扭曲阴影,都变得更加清晰。他开始理解月绯口中那无处不在的“杂音”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背景辐射般的、源于世界底层的不谐和振动。
月绯的状态却在下滑。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那抹青黑在她眼下扎了根,即使精心修饰也难以完全掩盖。她上课时打盹的次数变多了,有时太一甚至能看到她握着笔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但她依旧维持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略带慵懒的表象,对所有人的关心,主要是太一的。报以熟练的调侃和回避。
直到那天下午的历史课。
老师正在讲解某个古代文明的兴衰,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和窗外的蝉鸣。月绯坐在窗边,单手支着下巴,看似在认真听讲,另一只手却无意识地在课本空白处画着那些太一已经眼熟的、纠缠扭曲的线条。
突然,她画线的动作猛地一顿。
太一清晰地看到,她手中那支普通的自动铅笔,从笔尖开始,瞬间覆盖上了一层灰白色的、如同岩石般的质感,并且这种“石化”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笔杆蔓延!
月绯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她松开了手。
啪嗒。
铅笔掉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在落地前的瞬间,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截灰白色的、毫无生气的石质雕塑,随即寸寸碎裂,化作一小撮不起眼的粉末。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发生在呼吸之间。除了时刻关注着她的太一,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异样。
月绯看着桌面上那摊粉末,她飞快地用手掌将粉末扫落在地,动作快到几乎出现残影,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向黑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太一看到了。看到了她缩回手时,指尖那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这绝不是她平时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演”!
下课铃响,月绯几乎是立刻起身,第一个离开了教室,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太一。
太一心头笼罩着强烈的不安。他追了出去,在走廊尽头拦住了她。
“月绯!”
月绯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怎么了,骑士先生?这么急着找我,是想请教刚才的历史问题吗?”
“刚才那支笔……”太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月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沉默了几秒,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拂去粉末、此刻看起来依旧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
“啊……那个啊。”她再抬起头时,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漫不经心,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太一从未见过的、近乎认命的平静,“看来,‘折旧’比预想的要快一点。大概是最近‘工作量’太大了,身体有点……抗议。”
折旧?太一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她手腕上那个颜色越来越深的印记,想起她日益憔悴的脸色。那不是简单的疲惫,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不可逆的侵蚀!
“没有办法……阻止吗?”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月绯闻言,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轻轻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阻止?八神君,你什么时候见过工具能反抗使用它的主人?或者说……反抗‘使用’本身带来的磨损?”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走廊窗框上积着的一层薄灰,“生锈,磨损,报废……这是所有工具最终的归宿,不是吗?”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太一一直不愿面对的现实。她一直以“清洁工”、“工具”自嘲,原来并不仅仅是比喻。
“你不是工具!”太一几乎是低吼出来,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月绯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惜和愤怒,怔了一下,随即,那双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的无奈。
“谢谢。”她轻声说,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然后,她重新戴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耸了耸肩,“不过,现实可不会因为一句‘不是’就改变。好了,别摆出那副表情,难看死了。”
她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太一露出一个极其灿烂、却莫名让人心慌的笑容:
“对了,骑士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哪天突然想给自己放个长假,消失那么一小段时间……”她歪着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周末计划,“帮我照看好纱罗,还有……别让这个世界变得太脏,行吗?”
说完,不等太一回答,她便挥挥手,融入了走廊涌动的人潮,背影决绝,仿佛刚才那句近乎“遗言”的托付,只是一句无足轻重的玩笑。
太一僵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休假”?
“消失”?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向他告别。
那支石化的铅笔,不是意外,而是预兆。是她身体和灵魂正在被那股力量逐渐“石化”、走向终结的预兆。
而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甚至已经开始安排“身后事”。
太一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的剧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他不能接受!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像那支铅笔一样,一点点碎裂、消散!
他必须做点什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明晃晃地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月绯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已经出现了无法忽视的裂痕。而裂痕的尽头,是吞噬一切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