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战战兢兢、略显萧条的景象已被眼前的摩肩接踵、笑语喧哗所取代。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绢花的、吹糖人的、耍猴戏的、测字算命的……
各式各样的营生挤满了街道两侧。
昨天是朔日,而今日已是二月二,龙抬头。
怪不得如此热闹。
人们换下了臃肿的冬装,换上略轻薄的夹棉春衫,人人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气。
道旁有老者用草灰自门外蜿蜒撒入宅内,称为“引龙回”,祈求风调雨顺。
小孩子们脖颈上挂著用草节、细线穿成的“龙尾”饰物,蹦跳嬉闹。更有摊贩高声叫卖著“太阳糕”,那洁白的米糕上点缀著红枣,插著彩色的小纸旗,煞是好看,不少孩童手里还攥着刚买来的土木小龙,或挥舞著小小的、五彩的“龙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发出清脆的笑声。
“太平了……”
白晔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三个字。
是了,原来这就是太平。
听宫里的老太监们闲聊时说起过,这几年南宫将军帅军北击狄寇、南平苗蛮、西御戎骑,接连打了几场狠仗,尤其是把那些总是南下劫掠的北域狄人打得元气大伤,边关渐渐太平,通往西域的商路也重新畅通起来。
都城的繁华,便是这太平景象最直接的注脚。
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纵然心藏血海深仇,肩负为师父昭雪的使命,此刻被这久违的、生机勃勃的市井烟火气包裹着,那双总是沉静的浅淡眸子里,也忍不住漾起一丝好奇的光亮。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掠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小摊,耳朵捕捉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嘈杂却生动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今日要办的事情很多,很紧要,一刻也耽搁不得。
可是……就多看那么几眼,应该……无妨吧?
他抿了抿唇,将那份不合时宜的雀跃小心地压回心底,深吸了一口这自由的、带着食物香味的空气,终是迈开步子,汇入了那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他的步伐依旧很快,目标明确,但那双眼睛,却比在宫里时,活了不止一分。
白晔随着人流慢慢走着,目光虽仍机警地扫视着周围,却终究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去。
那摊子上铺着一块深色粗布,上面散乱地摆着各式各样的零碎金属物件,在阳光下泛着暗淡却各异的光泽。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蹲了下去。
这是他自打被师父收养、在铁砧炉火间开始认识各种金属材料起,就悄悄养成的癖好。他痴迷于那些不同材质、不同配比铸造出的合金小件,痴迷于它们各不相同的重量、色泽、手感,甚至是敲击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一枚奇特的铜钉,一块镶嵌了不知名金属的残片,都能让他像别的孩子得到新奇玩具一样,揣在手里反复摩挲研究,一玩就是大半天。
在宫里,这是绝无可能的。
此刻难得出来,那压抑了许久的收集欲便蠢蠢欲动起来。
摊主是个瞌睡的老头儿,见他蹲下,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白晔的手指在那堆“废铜烂铁”里小心地拨弄着,很快,几样小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枚铸造得略显粗糙的小铜猴,形态憨拙,表面氧化出斑驳的绿锈,却别有趣味;
几个用白铜打制的小响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却不刺耳的叮咚声;
一小块似乎是某种器物上脱落下来的错银铁片,黑铁与银丝形成古朴的卷草纹样,虽然残破,工艺却看得出精巧;
还有一两颗说不清材质、像是某种铅锡合金铸造的小滚珠,表面光滑,泛着灰白的光泽,捏在手里沉甸甸、凉丝丝的。
他仔细挑拣出三四样最合眼缘的,花了不过几枚铜钱。
将那几枚冰凉的小玩意儿攥进手心,那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触感,竟让他心头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踏实和短暂的满足。
他将这些小东西小心地收进怀里贴身的衣袋,仿佛藏起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快乐秘密。
白晔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朝着他今日真正要去的目的地赶去。
只是那揣着“宝贝”的胸口,似乎都更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