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月的身影背对着那悬挂“黯尘”的正厅影壁,高大的轮廓被烛光勾勒出一圈模糊而威严的光晕,仿佛自幽冥而来的阎罗,正含怒审视着他这卑微如尘芥的生命,下一刻便能决断他的生死。
然而,当他的脸完全抬起,暴露在烛光之下时,南宫月含-着灼热情火的目光骤然一凝。
——血。
方才小太监以头抢地时,额角眉弓处磕破的伤口正蜿蜒淌下温热的鲜血,那抹刺目的红痕沿着他苍白的皮肤迤逦而下,与他天生如银缎霜雪般的发丝形成了红白两色的对比。
几缕散落的银发黏附在染血的脸颊侧,更衬得那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眉眼生得极其精致,线条干净而浅淡,像是一笔精心勾勒却又被水雾氤氲开的水墨画。
此刻因恐惧而微微睁大,长睫湿-漉-漉地颤动着,掩映着一双澄澈却盛满惊惶的眸子。
一道血痕正沿着他秀致的眉弓滑落,掠过那挺翘的鼻梁,最终,那血珠悬在他微微颤-抖的、失了血色的唇边,欲滴未滴。
这张染血的脸,尤其是那双眉眼……
南宫月呼吸猛地一窒,药力灼烧下的神智本已昏沉,此刻更是恍惚了一瞬。
烛影摇红,血色凄艳,眼前这张年轻而惶恐的面容,竟与他心底深处那道从未敢轻易触碰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四分……六分……七分……
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眉眼的轮廓,即便染着血污、带着泪意,也抹不去那份惊人的相似!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小太监?
偏偏是这样一个……有着如此发色、如此容貌的小太监?
电光石火间,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劈开重重迷雾,击中了南宫月几乎要沸腾的神经。
他瞬间彻悟了——陛下那句“好生伺-候”,那盒诡异的药,以及……送来这样一个与“他”如此相似的小太监。
原来如此。
好一出……一石二鸟的“恩赏”!
可怜这小太监,恐怕直到此刻,还以为自己只是办砸了一趟普通的差事,全然不知自己从踏入这府门开始,就已经成了一味最阴毒的饵药,一件被精心挑选来刺向他最痛处的武器。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暴怒,混合着身体里肆虐的炽热,终于冲垮了南宫月最后的克制。
他猛地仰头,竟真的气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那笑声起初低沉,继而变得沙哑而张扬,震动着他因药力而紧绷的胸腔瓣膜,听起来竟有几分苍凉和疯狂。
不像笑,倒像是北域封冻的荒原上骤然刮起的暴风雪,裹挟着冰渣与野火,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让正仰视着他的白晔浑身一颤,彻底懵了。
他怔怔地望着将军那张俊美却因情-欲与怒意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容颜,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将军他……他怎么竟然笑起来了?
南宫月笑毕,那沙哑而苍凉的笑声余韵似乎还在空寂的厅堂中嗡嗡作响,连带他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暴怒与荒谬感,竟奇异地沉淀下去,生出一种近乎破罐破摔的平静来。
他对自己脑中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一丝惊奇,仿佛药力烧灼的并非他的理智,反而烧穿了一层一直紧绷着的、名为“克制”的硬壳。
他低头,俯视着那个因他方才狂放失态而彻底呆住、仰着脸的小太监。
那张染血的、与故人惊人相似的脸上,此刻只剩纯粹的懵懂与惊惧。
难得地,南宫月那总是飞扬凌厉的眉角竟微微低垂了一分。
尽管头脑依旧滚烫灼痛,四肢百骸叫嚣着陌生的渴望,一股奇异的耐心却如同冰泉般从混乱的炽热中渗出。
他朝白晔微微倾身,几缕墨色发丝因这动作从鬓边散落,垂在他半敞的、起伏不定的胸膛前。
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如同寒夜星子落入翻涌的暗海,竟让人无端觉得……
好看得惊心。
他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因情-欲灼烧而低哑,却硬生生挤出了一丝铁片摩-擦般的、扭曲的温柔:
“你会伺-候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