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疗伤圣药”,来得未免太迟了些。
白晔先小心地将那莹碧药膏覆上那道最深的新伤,玉片触及肌肤的刹那,白晔心下微微一动。
他原以为沙场悍将,必是肤覆风霜、肌理粗砺,却不料玉片下所触竟是一片冷意——
那背脊的皮肤在烛光下显出一种近乎苍白的润泽,如终年不见天日的冷玉,又似深冬静覆荒原的寒月,光滑之下裹着坚韧的肌骨,与周围那些深浅不一的旧疤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他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将药膏仔细地涂抹在结痂的创面上。
继而,玉片依着旨意,缓缓移向周围肌肤。
他的目光随着玉片的移动,无意识地沿着肩背流畅而紧实的线条游走,掠过那些淡白色的旧箭瘢与浅刃痕。
正当他专注于涂抹之际,视线不经意间落至蝴蝶骨下方、被中衣半掩的背部——
那里竟沉着数道清晰的鞭痕,走势凌厉而规整,皮肉微微凸-起,在冷白的肌肤上刻下触目惊心的印记,绝非战阵所致……
玉片在空中骤然一滞。
南宫月肩背的肌理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半分,如蛰伏的猛兽骤然警觉。
白晔蓦地回神,心脏狂跳,急忙垂眼敛目,不敢再看。
手中玉片重新落下,动作愈发恭谨急促,只专注于将药膏推开,仿佛不是在敷药,而是在描摹一尊冷肃的金刚或菩萨。
白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分毫,更不敢再触碰将军一毫。
他这般凝神屏息,自是丝毫未曾察觉——
玉片下那原本寒月般的肌肤,已渐渐渗出汗意,烛影摇曳之中,一层薄红正无声地自肌理深处透出,如地火暗涌,悄然漫过累累旧痕。
白晔的指尖带着玉片的微凉和药膏的润泽,动作轻缓而精准,是一种长期训导出的、近乎本能的恭谨。
在这细致入微的服侍下,南宫月竟有片刻的神思游离,飘向了不可知的深处。
今日之事,荒唐得令他心底发冷。
陛下……终究是动了真怒。
……晨光似乎还浸染着大殿的金砖,陛下的话语温和却不容置疑,像柔缎子里藏着细针。
李氏十五岁方才及笄的嫡女,陛下母家的明珠,外人看来是何等荣耀的恩赏,一步登天的阶梯。
可他如何不知陛下的深意?
前月将他从刚刚浴血平定、百废待兴的边关急召而归,朝野皆言功高震主,他懂。
所以他交了兵,听了诏,安静地回到这永安城,如陛下所愿,做一个闲散的将军。
陛下若只是要在他身边安插一双眼睛,他或许也就认了,无非是在府中多供养一位贵人,彼此心照不宣。
可那是一桩婚姻,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若应下,既误了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姐终生,也彻底背弃了自己内心某种不可言说的坚持。
北疆的风沙似乎还呛在喉间,带着血与铁锈的味道,他只能俯身,以最恭顺的姿态,道出最决绝的回绝:
“臣,粗鄙武夫,恐辱没了李家千金,万死不敢奉诏。”
此刻,这盒所谓的“疗伤圣药”,便是陛下的回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