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喜欢整个人都窝在沙发上,倚靠着他,一边眼亮如辰一边抬头说:“木鱼木鱼,快将我的活动靠枕送过来!”——他的胸膛,就是她的活动靠枕。
继续往上走,他来到书阁。
书阁是如月除了庭院外最喜欢的地方。有一回他回来晚了,半夜才到家,而她也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直到他轻轻将她抱起,她才睁开惺忪朦胧的睡眼迷迷糊糊道:“木鱼,你回来了啊……”
到最后,他终于跨进了他和她的卧房。
卧房的梳妆台,他曾经好几次为她绾青丝;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她喜笑颜开地用他送的檀木香片扇子为他扇风;而那张柔软的床,又曾经度过了多少温柔的夜晚……
少了一个人的陪伴,整个卧房大得让他心慌。身侧不再有另一道温热的呼吸,半夜里醒来,手臂所伸空空****,再也揽不到从前最爱往他怀里钻的她。她总是会在午夜梦回时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拼命呼唤,却永远只留下慢慢消散的雾影。
她的骨灰被他用青花瓷坛保管好,就放在床边,和她从前的日记本放在一起。
那本日记已经被他翻过千万遍了,边角早已磨黄,而里面的内容他也早已烂熟于心。她把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了下来。他从中一一体会从前她的雀跃或是失望、欢喜或是震惊。
她说,江瑜,我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天地间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茫茫人海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就是那么巧,遇见你。
第一眼望进你湖水一般的眸子起,我就知道,我躲不过了。你是我今生的劫难,透明劫。而我,甘之如饴。
我记得你最爱吃的菜,记得你最爱的一支笔,记得你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我喜欢看你走路的样子,总是那样飒爽,永远是军人的风范;我喜欢听你说话的语气,温温热热的洒在我耳畔,甜到心底;我喜欢睇你笑时的模样,总是那样戏谑,唇角一勾,就轻轻巧巧地勾走了我的心。
以前和你赌气躲起来,你总是笑笑:“若是有心,自然会找到。”
林霍堂的事情之后,大病初愈,你注视着我,目光那样缱绻,深如大海。你告诉我,失去,才知珍惜。失去了你,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再多的女人再多的金钱和权力都填补不了!方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第二个莫如月。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世上,从来都不会有第二个莫如月。
这是我听到过最动人的一句话。质朴,却是你心的声音,真挚得不含一丁点杂质。
她说,我想你就这么牵着我的手,一直到我们老去,到子孙满堂,都这么紧紧地牵握在一起,永不放开。我从不想要多么阔绰的生活、显赫的地位,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柴米油盐,细水长流。
日记本里还有一张相片,那是江瑜夹放进来的。还是初遇时的年纪,相片上的两个人,男子高大,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女子可人,巧笑倩兮地偎在男子身畔,云楚月熙。
江瑜把相片重新夹回日记本里,合上本子。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她的日记本,她写的字条,她的水钻耳环还有流苏发卡,以及他送给她的那把檀木香片扇子。他拿来一只铁皮大盒子,将这些物品都一一放好,然后盖上盒盖,端放在床头柜上。
摩挲着从前如月最爱穿的那件旗袍,湖水蓝提纹绣花的旗袍。他将旗袍缓缓地抱在胸前,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忽然把自己身上的毛衣脱了下来,套在了那件旗袍的外头,就好像,他和她,紧紧相拥。
抱起如月的骨灰瓷坛,他把脸贴在冰冷的瓷壁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凉。
他能感觉到的,都是如月的体温。
好似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去放孔明灯,草地空旷,她就在他身边欢呼雀跃。后来,他刮过她的鼻头,也向她伸出手。干燥、温暖的大掌,包裹住了她小小软软的柔荑,将她的体温,传递到了他手心。
天地都是一片漆墨,包括他和她,或许都是黑白胶片上被定格了的两点。
而在这样的一片黑白中,孔明灯,越飞越高,成为全部墨色中,唯一的光亮。
没有人知道是怎样发生的,那座坐落在半山腰的官邸,漫天大火连烧了一天一夜。再没有人见过江瑜和莫如月,只留下各种揣测和传说,流于后世。
他到底还是撑不下去了,违背了对她的应允。
终于体会到当初瞿崶所说过的话,最痛苦的,莫过于心爱之人已死,而自己,却必须独活。那样蚀骨的孤独和铭心的思念,痛苦得快要将人逼疯。
人生路,路迢迢,自古英雄多寂寥。若一朝看透了,一身清风,又争多少。
他愿,来世,允她一个平凡的男子,一辈子细水长流,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