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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第2页）

那一刻，林晚才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地明白：原来晚香玉那极致馥郁、令人沉醉的香气伪装之下，隐藏着的，是最现实、最冰冷、最赤裸的利己主义内核。那甜美的芬芳，不过是吸引猎物的诱饵；而那潜在的毒性，才是它真实的本质。

那场彻头彻尾的背叛，几乎将当时的林晚彻底摧毁。她的人生，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心因性失嗅症”。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她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绝对的、苍白的、毫无生机的嗅觉荒漠。她闻不到任何气味，无论是玫瑰的芬芳还是腐烂的恶臭，所有曾经构成她世界基石的嗅觉坐标，全部消失殆尽。那是她的身体和精神，对无法承受的巨大创伤所做出的最极端保护反应。

是苏晴，在那段至暗时刻，一直默默地、坚定地陪在她身边，用她那种如水般温柔而持久的耐心和陪伴，一点点地将她从那片绝望的荒漠中，搀扶着，走了出来。

从那以后，林晚便将“晚香玉”这种香料，连同所有与之相关的记忆和情感，永久地、彻底地封存了起来，锁在了她那个巨大香料柜最底层、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贴上封条，决心永不启用。她也从此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坚硬的、优雅而疏离的盔甲，学会了不再轻易对人交付真心，学会了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保持一个绝对安全的、不会再次受伤的距离。

她以为，经过八年的时光打磨，那些伤口早已结痂脱落，她已经彻底痊愈，拥有了免疫一切情感病毒的能力。

但现在，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株她以为早已被埋葬的、危险的晚香玉，不仅没有枯萎，反而在异国的土壤里汲取了更多养分，生长得更加妖艳茂盛。如今，她要回来了。带着一场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风暴，带着摧毁一切的架势，要将她林晚，重新拖回那个充满了背叛、痛苦与自我怀疑的、泥泞不堪的记忆深渊。

林晚猛地睁开双眼。

之前眸子里所有的慌乱、无助、疲惫和挣扎，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冻结，然后被一种极其冷静的、近乎淬火般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平静所取代。那是一种下定某种决心后，剥离了所有多余情绪，只剩下纯粹目标的眼神。

她站起身，步伐稳定地走到那面占据整墙的香料柜前，没有丝毫犹豫，蹲下身，打开了那个她已经整整八年未曾触碰过的、位于最底层、甚至落了些许灰尘的抽屉。

抽屉内部很空旷，只在最深的角落里，静静地、孤零零地躺着一只小巧的、瓶身是深棕色（用以避光）的玻璃瓶。瓶身上，贴着一张边缘已经微微卷曲泛黄的标签，上面是她当年怀着满腔爱意时，亲手用钢笔写下的、带着花边的两个字：星落。

她伸出手，指尖平稳地拿起那只小瓶，拧开了那尘封八年的瓶盖。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某个时空的封印被打破。

一股熟悉到令人心悸的、霸道而浓烈的、混合着极致甜美与某种腐败暗示的晚香玉香气，如同一个被囚禁了八年的、充满了怨念与诱惑的幽灵，瞬间从瓶口喷薄而出，张牙舞爪地、迅速占领了工作室里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强势地覆盖了之前所有残留的、属于季然、夏禾或周晓萌的气息。

林晚没有躲避，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感到窒息或心痛。她只是微微仰起头，如同进行某种仪式般，将那股充满了过往与危险的气味，深深地、平静地吸入自己的肺腑深处。

细细地品味，冷静地分析。

然后，一个近乎漠然的念头浮上心头：这股曾经让她魂牵梦萦、又让她痛彻心扉的味道，如今闻起来……竟然有些腻了。过于甜俗，过于外放，缺乏内涵与层次，像一首技巧华丽却情感空洞的炫技曲。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支干净的精油滴管，动作精准地插入瓶中，吸取了极其微小的一滴——那浓稠的、色泽深沉如陈旧记忆的晚香玉原精。

然后，她转过身，走向调香台中央，那瓶承载了她此刻所有复杂心绪与未来方向的、尚未最终完成的《梦境》基液。

她手腕稳定，将滴管中那滴浓缩了八年爱恨情仇的、金黄色的液体，毫不犹豫地，滴入了那片尚未定型的、代表着无限可能的香气宇宙之中。

她要做的，不再是可悲的逃避，也不是徒劳地试图用其他气味去覆盖。

而是，直面它。如同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直面最危险的病灶。

她要解构它，分析它，拆解它那魅惑的伪装，看清它那利己的冰冷内核。

然后，运用她如今已然成熟和强大的调香技艺与内心力量，将这股曾经几乎摧毁她的“毒性”，转化、调和、驯服，最终，让它变成自己宏大作品里，一个可以被精准掌控的、无足轻重的、仅仅用于增加一丝复杂背景的、微不足道的音符。

她要让那个即将归来的、自以为是的沈星落清楚地知道——

八年，足以让沧海桑田。

现在的林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她轻易用爱情和背叛摧毁的、不谙世事的女孩了。

而她林晚一手构筑的、恢弘而复杂的香水世界里，也早已不再是只有晚香玉这一种，看似耀眼实则单调的花卉了。那里有佛手柑的锐利清醒，有安息香的古老温暖，有野玫瑰的蓬勃生命力，有香草的质朴甜美……它们彼此碰撞，彼此融合，共同构成了一个远比一株孤芳自赏的晚香玉，要丰富、辽阔、坚韧得多得多的，独属于她林晚的，气象万千的嗅觉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