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虚化了,只有马路对面那个身影,那朵在风中顽强闪烁的微小烛火,才是此刻唯一清晰、唯一具有温度和生命力的存在。
鬼使神差地,林晚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忘记了季然可能投来的目光,她真的依言,在露台的阴影里,双手在胸前轻轻合十,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思绪纷乱,她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许下了一个什么样的愿望,或许,那根本不能称之为愿望,只是某种在强烈冲击下,本能的情感涌动。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看到夏禾已经夸张地鼓起的腮帮,一口吹灭了那根摇曳的蜡烛。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蛋糕放在机车的座位上,腾出手来,对着林晚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脸上带着一种“任务完成”的得意和狡黠。紧接着,她利落地跨上机车,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狂野的轰鸣,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野兽,载着她瞬间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消失在霓虹闪烁的都市夜色深处。
林晚独自站在露台上,手心里竟微微渗出了汗意,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快得让她感到有些缺氧。
她深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转身重新走回那片她刚刚逃离的、温暖而喧嚣的浮华世界。宴会厅里,季然正端着一杯金黄色的香槟,与王馆长谈笑风生,姿态优雅从容。看到她回来,季然远远地朝她举了举杯,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那眼神锐利如常,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林晚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个表示无事的、惯常的浅淡笑容。但她内心深处无比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在那个露台上,在那个女孩骑着机车轰鸣而去的瞬间,被彻底地、irrevocably地改变了。某种坚固的冰层,出现了第一道清晰的裂痕。
晚宴终于在虚伪的热情与不舍中落幕。季然亲自开车送她回云顶公馆。那辆黑色的保时捷Panamera像一尾沉默的鱼,滑行在午夜寂静的街道上。车内弥漫着高级皮革和季然身上那缕冷冽佛手柑的气息,安静得令人窒息。
车子平稳地停在公寓楼下。引擎熄火,车厢内陷入一片昏暗。
“生日快乐。”季然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静无波。她侧身,从副驾前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包装极其精美的、系着白色缎带的蓝色盒子,递给她。“礼物。”
林晚接过,触手是Tiffany&Co。经典的蓝色小盒子那光滑而冰冷的质感。无需打开,她也知道里面大概是某个系列的经典款首饰,价值不菲,符合季然的品味和作风,如同她这个人一样,精准、高级,挑不出错处。
“谢谢。”林晚轻声说,将盒子握在手中。
“进去吧。”季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像电影里那样下车为她开门,她只是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林晚解开安全带,手搭上车门把手,准备下车。就在她推开车门的前一秒,季然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刺破了车内的宁静:
“林晚,我讨厌复杂。”她顿了顿,侧过头,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锐利地投向林晚的侧影,补充道,“尤其讨厌……那些超出我掌控范围的、无谓的复杂。”
她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林晚完全听懂了其中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那是对她今晚露台短暂离席的质疑,或许,更是对她整个人生可能出现“失控”苗头的预先敲打。
林晚没有回头,也没有辩解,只是同样轻声地回了一句:“晚安。”然后,她推开车门,踏入公寓楼下微凉的空气中,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将季然和那辆代表着秩序与掌控的黑色轿车,隔绝在了身后。
回到那间空旷、清冷、如同展览馆般的家里,林晚没有开灯。她借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走到客厅的中央岛台前,将那个象征着季然式“精准关怀”的蓝色Tiffany盒子,随意地放在了光洁的台面上。盒子的旁边,是苏晴送的那支刻着她名字缩写的、沉甸甸的钢笔,代表着温暖安稳的过去与毫无条件的接纳。
然后,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映出夏禾发来的那张炭笔速写——画中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专注的调香师。她没有任何犹豫,将这张充满了原始生命力、带着窥探与崇拜意味的画像,设置成了手机的屏保。
她久久地凝视着屏幕上那个被炭笔线条赋予了另一种灵魂的自己,心中一片纷乱的寂静。
夏禾的野玫瑰,带着一种原始的、不讲道理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更无法防御的方式,悍然刺破了她与季然之间那种充满张力与博弈的平衡,也搅动了她与苏晴之间那份沉静如水的安稳。
它不参与她们成年人世界那些精密的计算、优雅的试探和复杂的规则。它只遵循自己内心最本真的冲动,想要,便去争取;热爱,便去表达。
而这种纯粹到近乎残酷、热烈到不顾一切的冲动,对于早已在理性与规则的茧房中生活了太久、几乎忘记了本能为何物的林晚来说,无疑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一场足以焚毁一切现有秩序的危险野火。而她,站在这片刚刚燃起的火线边缘,感受到了久违的、令人战栗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