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城外草木荒疏,行人寂寥。
伍英识纵马而出,往三十里外的泓州府厢军驻地疾驰而去。
县衙后堂此刻一派寂静、气氛萎靡,没一个人有心思说话。
——简直岂有此理。兴师动众、招摇过市地抓住了疑犯,阵仗比之先前抓杨武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还未审上一两句,竟再次冒出来铁打一般能洗清嫌疑的人证。
默然半晌,陶融站起身道:“大人,卑职想带人再去走访棠阳坊,那些人家皆怕惹是非,问一次未必能问出来实话,况且还有几家始终没能敲开门……顺便,我把小喜姑娘和柳花姑娘也送回风尘叹。”
应万初道:“也好。”
季遵道跟着站起来:“一起吧!”
陶融有心拒绝——毕竟这原本是他负责的任务——话未出口,恰好有差兵进来,禀告道:“那个杨春芳说有要事要求见大人。”
“知道了。”
应万初起身,走到陶季二人面前嘱咐:“有关牛初九和本案的进展事宜,不可向任何人透露。”
“卑职明白。”陶融拱手。
“嗯,”应万初点头,“季司法跟我一起去见那说书先生吧。”
“是。”
看来县衙水米不够养人,杨先生逗留仅一天,即从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迅速变成一位萎靡不振的白发翁,苦茶喝了七八杯,他神思恍惚,不停地产生幻听,总觉得是无数女子在耳边凄厉惨叫。
应万初和季遵道进屋时带进几道夕阳光线,不想他眼里骤然受了刺激,竟飞快淌下两行泪来。
“啧……”季遵道有些一言难尽。
“无事,无事。”杨老头摆摆手,拭掉眼泪。
应万初注视他片刻,说:“老先生不会再想问真实凶案和书中记载有何处不符了吧。”
杨春芳面色煞白,良久,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无论世道糟到何种地步,人总是要取乐。给听客说故事、找乐子,是说书匠的本行,几十年来,我说过许多诡案故事、传奇话本,可只有这个绣坊杀人案,最受欢迎,我便逐渐扩充、不断增色,这已算是我毕生的心血。”
季遵道本就心里憋得好如火烧,一听这话,怒向胆边起,碍于应万初在,不好暴喝,竭力压下声调骂道:
“放屁!”
应万初容忍了这句粗口,只侧过脸微微瞥了他一眼,季遵道只好忍气吞声地闭了嘴。
“我知道什么叫说书,”应万初说,“也知道不是只有血腥凶杀才能让人喝彩,但你选择迎合这卑劣的癖好。”
杨春芳神色颓唐地垂下了脸。
应万初每多说一个字,他脏腑内便被身负人命的惊惧多占据一分,花白的胡须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季遵道越看越心焦,担心他一个激动,把老命就这么交代在这里,偏偏应县事并不懂适可而止,一双眼如利剑,盯着他杀人诛心道:
“这次两条人命,就是你一生心血、最终的结果。”
杨春芳双目迅速血红,嗫嚅辩解:“五十年了,县里就算有杀人案,不过就是情仇财酒,我以为……以为恶人们也嫌弃这里一日比一日荒疏,就像那些绣娘、裁缝一样,统统跑出去了!”
这回不等季遵道开口骂,他忽然狠狠以头抢桌!
也不知道这老头儿的脑袋是什么生铁铸造,‘咚咚咚’一下接一下,撞出了极大的动静,季遵道不得不改拳为手,上前一把揪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