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乱世中,最怕的是收到亲友死亡的消息,只要没有消息就还有一息尚存的可能。但是在这个时候,这点想法都是奢侈,当年自己在长安被叛军所擒的时候,因为名气太大被逼入伪朝为官的王维,晚年住在辋川,过着亦官亦隐的优游生活,在今年过世了。虽然两人没有什么交集,杜甫对于这位名声响亮的前辈还是有许多的尊敬,这时念起他的一首《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从诗中可窥见他从中年起,对佛法非常倾心的态度,一直到晚年,独居终南山下才静静地修心的想法:
「中年以后存有较浓的好道之心,直到晚年才安家于终南山边陲。兴趣浓时常常独来独往去游玩,有快乐的事自我欣赏自我陶醉。间或走到水的尽头去寻求源流,间或坐看上升的云雾千变万化。偶然在林间遇见个把乡村父老,偶与他谈笑聊天每每忘了还家。」
又吟诵《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山中的芙蓉花自开自落,身边没有一个人在场,自顾自地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们常常为别人活着,如果有一天,这片天地间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你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活?」
还有《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人清闲下来,看空旷山林中的桂花树,在寂静的春山中飘落几片花瓣。明月穿破云层,月光洒满山涧,惊醒枝头栖息的小鸟。几声清脆的鸟鸣回**在山涧之中。」
杜甫从诗中感受到他倾向于张九龄的开明政治,对唐朝现实十分不满又无能为力,内心矛盾。先后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和辋川建立别墅,过着亦仕亦隐的生活。对于王维能够这么悠闲的过着隐居生活,他可是羡慕至极,不像自己是被逼到成都郊外结草为居阿!
二月,对峙了大半年,曹操的耐心终于用完,决定对据守在黎阳城内的两兄弟动兵。本来两军持续在黎阳城外西、南郊持续交手,曹军大多取胜,大多是局部胜利,没有影响到黎阳城内的守势。随着加强攻势,袁家兄弟感受到城外施加的压力,隐约感觉到曹操的想法,如果离开这里,北面仅一百四十里的邺城大本营马上就会受到威胁,不管之前再怎么不和,两人都抱持能多支撑几天是几天的想法。
城内是这样想,城外的曹操可没闲情逸致陪公子干耗吃老本,下令加紧开始对黎阳的包围攻势。袁谭、袁尚两兄弟心知不妙,为了后方的邺城,想要驱散曹军,两人咬牙率领部将,打开城门杀出,遇上曹军这天领军的是以个头虽然娇小、作战异常猛烈的讨寇校尉乐进,两人不敢直接与他对阵,派出大将严敬与他交手。交手数回后还是遭乐进斩于马下,曹军声势大振,逼得见状不好的两兄弟,匆忙率领余部回城,继续关上大门死守。
虽然成功撤回城内,严敬遭到乐进当场斩杀的消息,全军士气为之低迷,两兄弟评估,继续死守只是加快曹军包围的速度,不如趁还没有合围之前,趁机离开回到邺城。当天夜色深沈的时候,黎阳北门悄悄的打开,为首就是袁谭、袁尚兄弟,紧跟着是袁军骑兵与步兵,皆是人衔枚马裹蹄,深怕一点动静惊动曹营。第二天,城外曹军打算继续包围时,发现黎阳城内悄然无声,乐进命人往城内射箭也没有反应,怀疑城内已空,下令撞击城门突入,没想到两三下就撞开了,找来原本居住于此的老百姓一问,才知道昨夜里袁军已经撤退了。
乐进马上把情况向曹操报告,当机立断下令拔营目标邺城。说是追击,往北一百四十里的路程,可不是坦途大道任曹军来去,有众多营寨等着防备入侵势力,深入敌人领土,就要有遭到猛烈反击的打算。
回到邺城,那可就是袁尚说了算的地方,不管袁谭再怎么不满,继承父亲袁绍事实已定,自己在邺城只能作为弟弟辅助的地位存在。两人再怎么说都是袁家人,但是跟着袁谭的郭图、辛评等人可就难过,毕竟死对头审配在邺城,随时都能对他们俩不利,只要不到死人的程度,袁谭大概就是交代忍忍就过去。
从黎阳到邺城这一百四十里的路,大概是从官渡以来,行进最慢的一段,一路上不断的攻打袁绍生前设下的城寨,花了半个多月终于抵达邺城外。曹军的动态,邺城内的袁尚等人早就知道一清二楚,毕竟动静实在太大了。这一百四十里路不仅是消耗曹军的士气,也消耗士兵与粮秣,到达时其实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了,袁绍绝对不是一个没有远见的人,可惜的是留给他儿子对抗曹操用的。
袁尚知道曹军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和审配商量想打一次奇袭挫挫曹操的傲气。曹军部队在邺城外扎营休息了几天,当然也安排了人手密切注意邺城动向,几天后就开始准备攻城,城外突然出现一股部队,朝曹军直奔而来,埋头攻城的部队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城内也冲出来一股部队,两边夹击之下,曹军仓皇撤退。这支突然出现在邺城外的部队,是曹军来之前,审配建议袁尚安排的,果然发挥极大作用,逼使曹操不得不暂时放下攻下邺城的想法,暂时把目光移到别处。
曹操盯上哪里呢?离邺城东南约二百二十里远的阴安。这一带原本在高祖时代属于东郡,设顿丘县、畔观县,武帝元朔五年又增设阴安县,划归冀州刺史下的魏郡管辖。对于这一带曹操可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怎么说呢,阴安是河北冀州,不是兖州啊?熹平六年,青年的曹操二十三岁,在雒阳北部尉任上,一日夜巡时,逮到宦官蹇硕的叔叔违反夜晚不能任意行走的禁令,当场杖杀,引起宦官与许多权贵恐慌,不得已只好将他调离雒阳,改任顿丘县令,往南三十里不到就到阴安。虽然曹操对这附近非常了解,不全然是攻打的主要理由,主要是阴平附近为魏郡南部的粮食生产重地,如果破坏这里的粮食生产,邺城的坚守决心就会受到影响。
曹操派遣部将率兵把阴安附近县城的榖仓都劫掠一空,再派兵把正要成熟的冬麦收割,连一颗麦子都不留给袁军。当时来说,侵入敌方势力范围劫掠是很正常的,这下当地人来说不啻是个大灾难,整年的收成都没了,对统治当地的实力者来说,除了大失颜面,统治基础更是有所动摇。
五月,劫掠魏郡的粮仓,又把阴安附近的小麦搜刮一空,把之前在黎阳对峙半年、从黎阳到邺城中间所消耗的粮秣,补足了大半回来,兵士们的疲惫随着休息消失,士气也慢慢的恢复,将领们向曹操进谏,认为这是攻打袁家兄弟的大好时机。在曹操正想答应之际,这次随军出征的司空府军师祭酒郭嘉,闷了很久总算找到机会献策:「袁绍爱这两个儿子,却未立继承人。有郭图、逄纪做他们的谋臣,肯定互相争斗,互相离间。急攻他们就会相持,缓攻他们,他们一定会内部互相争权。不如向南去荆州,装作征伐刘表,等候他们生变;等生变再去攻击他们,可以一举而定。到时就不需要动用大军强攻,可以轻松一举扫平冀州,收下河北。」
郭嘉的献策正好命中曹操所想,去年袁绍在世时,就有想要南下荆州的想法,被荀彧劝阻打消,屡屡是自己手下败将的刘备,一把火把夏侯惇等人烧回来,让自己有点没有面子。如果佯攻荆州能够安定许都后防,又能让刘表、刘备这两个人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袁家两兄弟内斗后自己来收拾,那就是太理想的安排。想到这边不禁捻须微笑,表示支持郭嘉的想法,下令准备拔营回许都。
说是回军许都,也要留下日后攻打邺城的前线,不能老是每次都从官渡,跋涉老远来打一仗,环顾诸将后,决定留下贾信守卫黎阳,至于劫掠的阴安这些地方,势必无法分兵防守,就当做还给袁家兄弟吧。得知曹军南撤之后,袁尚马上派部将吕旷、吕翔前往收复曾被曹军占领阳平等地,可惜已是狼藉一片,吕旷、吕翔两人互看,虽然都是粗莽的武夫,对于这情况也是只能摇头。临行前曹操先下《严败军令》:
「令曰:《司马法》,「将军死绥」,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
继而又下《论吏士行能令》:
「议者或以军吏虽有功能,德行不足堪任郡国之选。所谓『可以适道,未可与权』者也。管仲曰:『使贤者食于能则上遵,斗士食于功则卒轻于死,二者设于国则天下治。』未能无能之人,不斗之士,并受禄赏,而可以立功兴国者也。故明君不官无功之臣,不赏不战之士;治平尚德行,有事赏功能。论者之言,一似管窥虎欤。」
曹操在令中想说的是:「有人议论认为:在军官中有人虽然有战功和战斗能力,按其德来讲还不能任郡国长官的,这就是所说『只可以使他们走正常的路,不可以使他们通权达变。』管仲说:『使贤能的人凭着他们的才能得到俸禄,统治者就能受到尊敬,战士凭战功获得奖赏,士兵作战就不怕死,国家施行这两条,天下就能治理的好。』没有听说无才能的人和不作战的战士,都一样得到爵禄和奖赏,可以兴国的。所以贤明的君主,不任用没有功劳的臣子;不奖赏不作战的士兵;国家太平时崇尚德行,战乱时奖赏有功劳、有才能的人。上面的这些议论,实在像从竹管里看老虎啊。」明确指出用人不可能求全责备,战争与平时的用人标准是不同的,和平时要以德性为依归,战时要以战功、能力作为封赏标准。
曹操还没回到许都,军队还在河北境内,准备渡过黄河的时候,郭嘉所设想的局面提前上演。得知曹军将从邺城撤退,由黎阳渡河时,袁谭向弟弟袁尚表示:「我的部下铠甲不够精良,所以先前被曹军击败。现在曹军撤退人人思归,在他们未完全渡过黄河以前出兵追击,可使他全军溃散,这种时机万万不可错过。」心想之前和大哥你合作是因为曹操来攻,现在他撤退你反而要求兵甲战具,袁尚心中就怀疑真实企图,不管如何说,既不增加他的兵马,也不肯给他部下更换铠甲。
不管是真的想要截击曹操,还是如袁尚所担忧,是为了增加实力的幌子,总之在这碰了一鼻子灰、回到邺城自己原先的住处,越想越生气的袁谭,派人把郭图、辛评两人找来。这两个专长挑拨离间,一听到他所说,又看到如此生气,同声说:「指使已故大将军把你过继给大哥袁基,都是审配出的主意。」一口气又把根本没有的事情,义正辞严、脸不红气不喘的全栽赃到审配头上,说两人是十常侍的接班人,大概也不会有人怀疑。
要说袁绍不选袁谭当接班人,或许鲁莽、没有深思判断是个理由,郭图、辛评这两个没有任何根据的栽赃,竟然就相信了,比起之前怒气更盛!人在愤怒时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句话用在现在的袁家老大身上可一点都没有错。当下转身就出城,下令召集自己的部队攻打邺城。要说这里可是袁尚的地盘,一举一动可是都在监视之下,别说想要倒打一耙,连计划一点阴谋都不可能。还没整军完成前,城门一开,袁尚的部将马延就从城内领兵而出,张顗从城外配合,杀的袁谭四散奔逃,不得已败走邺城东北约八百里远,位于青州北方的南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