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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与微光(第1页)

学科融合创新大赛的校内初审日期,如同一个在背景噪音中逐渐增强、不断收紧的发条,滴答声越来越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给所有参赛团队带来了无形却切实可感的压力。公告栏上贴出的截止日期,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像一枚倒计时的炸弹,悬在众多跃跃欲试或焦头烂额的参赛者头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虑、渴望和过度燃烧的精力特有的焦糊味。

江宥礼和阮溪白的研究,也随之进入了最关键的论文整合与深度论证阶段。图书馆角落的那张长桌,已然演变成一个微型的学术前沿阵地,被层层叠叠的书籍、打印稿、写满潦草批注的论文草稿以及空掉的咖啡杯所占据,几乎看不到原本的木色。然而,就在这需要高度协同的攻坚时刻,外部的期待与内部根深蒂固的思维差异,如同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开始在他们之间制造出细微却无比真实的裂痕,这裂痕并非源于个人好恶,而是源于世界观底色的不同。

周五下午的班会课,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改平日的温和,神情严肃地再次强调了本次学科融合创新大赛对于学校声誉、对于展示本校素质教育成果的重要性。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班,最终,那带着明确重量和温度的目光,似有若无地、却又是确凿无疑地,在江宥礼和阮溪白这一桌停留了格外长的几秒。

“尤其要提出的是,我们班有些同学的课题,视角独特,基础扎实,非常有潜力,可以说代表了我校跨学科研究的最高水平和未来方向。”班主任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个字都像是被精心掂量过,“学校领导也非常关注。希望大家,特别是这些同学,能顶住压力,再接再厉,在即将到来的校内初审中,拿出真正令人信服、眼前一亮的高质量成果,为班级,为学校争得荣誉!”

那目光里承载的,不仅仅是期望,更像是一种不容失败的托付,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让江宥礼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也让阮溪白翻阅资料的手指几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他们被放置在一个被观看、被评价的位置上,这种聚焦,在带来动力的同时,也悄然带来了束缚。

与此同时,关于顶尖高校暑期夏令营和有限保送名额的小道消息,如同隐秘的病毒,开始在年级的优秀生圈子里悄然流传、发酵。走廊上、食堂里,偶尔能捕捉到压低的、带着兴奋或紧张的讨论声,为原本就高度紧张的学术氛围,又无声地注入了一丝功利的硝烟味。宋柏简在物理竞赛集训的间隙,更加频繁地与江宥礼讨论着最新的竞赛动态和某些顶尖大学物理系夏令营的内幕消息,他言语间的目标明确,对那个潜在的、闪闪发光的保送名额,表现出一种志在必得的锐气。这种弥漫在四周的、高度现实主义的竞争氛围,像一层挥之不去的、带着凉意的薄雾,开始渗透进江宥礼和阮溪白苦心经营的、“与世隔绝”的“思想实验室”上空,干扰着内部纯净的思维气流。

真正的风暴,在论文的核心论证部分酝酿并爆发了。在分析“无限”这一核心概念从哲学冥思到数学严格定义的漫长演变历程时,江宥礼试图引用古希腊芝诺那些著名的、困扰了智者千年的悖论,以及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的关于宇宙在时间与空间上是否无限的“二律背反”,来深入阐述“无限”作为一种人类理性概念本身所固有的矛盾性与辩证性,以及这种内在的张力如何作为一种深层的、持续的动力,驱动了数学上对“极限”、“无穷级数”乃至“集合论”中“实无限”的艰难而严格的定义过程。他追求的,是勾勒一条人类理性面对“无限”这一深渊时,不断挣扎、反思并寻求出路的宏大思想史诗。

而阮溪白则立足于数学史的内部逻辑,对此提出了坚定的质疑。他认为,哲学上的这些悖论,更多是源于自然语言的不精确和人类直觉思维的陷阱,数学的伟大贡献和历史性突破,恰恰在于它创造了一套高度形式化、符号化的语言系统,有效地规避和澄清了这些语言陷阱,从而实现了对“无限”概念清晰、无矛盾且可操作的精确定义。数学的发展,首要遵循的是其内在的逻辑完备性和问题驱动的脉络。

“我们不能将数学历史上的关键进步,简单地归结或归因于对哲学困惑的回应。”阮溪白用指尖点着论文草稿中江宥礼书写的那一段充满哲学隐喻的文字,语气冷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几何公理,不带任何情绪,却也因此显得格外坚持,“数学有其自身内在的发展逻辑和问题序列。你提到的康德的二律背反,对于微积分实际奠基者如牛顿、莱布尼茨等人的具体工作和思想影响,缺乏直接、过硬的历史文献证据支持。这种关联,在学术上属于缺乏实证基础的过度诠释,会削弱我们论证的可信度。”

“我不是在主张一种线性的、直接的‘影响’关系,”江宥礼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因连续熬夜和思维受阻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我是在探讨一种更深层次的、观念氛围上的相互渗透和时代精神的共鸣!数学的形式化定义确实解决了可操作性的问题,但它并未终结,也不可能终结哲学层面上的追问。我认为我们这篇论文的真正价值和独特性,恰恰在于展现这种跨越学科的、持续的张力与对话,而非简单地宣布某一方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张力必须建立在坚实的历史和逻辑基础之上。”阮溪白毫不退让,他的逻辑链条严密得让人窒息,“如果哲学部分的论述无法通过严格的史学考证和逻辑检验,那么整个论证的严谨性基石就会松动,甚至崩塌。我们不能为了追求你所说的那种‘思想深度’和‘叙事宏大’,而牺牲掉学术论证最基本的‘强度’与‘可靠性’。这是原则问题。”

“严谨不等于狭隘!如果我们的研究只局限于那些可以被白纸黑字证明的、直接的‘影响’,那我们触摸到的就只是思想史干瘪的皮毛和骨架,根本无法触及它真正跳动的、充满活力的脉搏和灵魂!”江宥礼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哲学思考者特有的、对意义流失的焦虑。

两人的争论声音虽然都克制在图书馆允许的范围内,但言辞之间的交锋却异常尖锐,如同两把不同材质的刀在黑暗中碰撞,迸发出理念的火花。这是他们自合作以来,第一次在核心观点和价值取向上出现如此根本性、难以调和的分歧。江宥礼觉得阮溪白过于拘泥于实证细节和逻辑原子主义,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扼杀了思想的整体性与流动性;阮溪白则认为江宥礼为了构建一个宏大的哲学叙事,不惜牺牲学术研究最宝贵的严谨性与客观性,陷入了主观臆断的危险境地。空气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图书馆角落原本和谐的思想气场被撕裂,温度似乎都骤然降低了好几度,连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都仿佛失去了暖意。

就在这僵持不下、几乎要陷入冷战边缘的时刻,白栩谦抱着一摞刚从还书处找回的、关于中世纪经院哲学的书籍,适时地走了过来。他几乎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紧绷得如同满弓弦的低气压。他轻轻地将书放在桌角,没有发出太大响声,然后带着他那特有的、能安抚人心的温和语气轻声问道:“怎么了?看你们的样子,是遇到棘手的难题了?卡在哪儿了?”

江宥礼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胀痛的眉心,仿佛想将那里的纠结揉散,他带着无奈的口气,将争论的焦点——关于“无限”概念的处理方式,以及背后隐含的史学方法与哲学诠释的冲突——简单地向白栩谦叙述了一遍。

白栩谦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中一本《托马斯·阿奎那论无限》的皮质封面,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没有急于评判谁对谁错,也没有充当和事佬进行简单的调和,而是像一位博学的向导,在双方都陷入路径争执时,为他们指出了第三条可能的小径。他沉吟着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我记得,研究科学史的大家,托马斯·库恩,提出过一个很有影响力的‘范式’理论。他认为,不同的学科,或者说科学发展的不同阶段,都拥有其独特的‘范式’,这范式包括基本理论、方法、标准乃至信念。不同的范式,就像说着完全不同语言的人,他们可能在描述着同一个客观世界,但所使用的语法、词汇和表达方式却迥然各异,甚至难以通约。”

他目光平和地看向依旧眉头紧锁的两人,继续道:“在我看来,你们刚才的争论,其核心或许就在于,一位试图用他所熟悉的、哲学的语法和叙事方式,去解读和诠释数学范式内产生的文本和历史;而另一位则坚持认为,数学的文本和历史,必须首先并且严格地用数学范式自身的语法和标准来理解和验证。”

他顿了顿,抛出了关键的建议:“那么,为什么不尝试跳出这种非此即彼的框架,去寻找一种更高层级的‘元语言’,来描述和分析这两种不同范式之间复杂的互动关系呢?比如,暂时放下对‘康德是否直接影响了某位数学家’这种具体史实关联的执着考证,转而聚焦于分析,‘无限’这个人类共同面对的、根本性的问题,是如何在哲学和数学这两种不同的思维范式中,被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提出、概念化、挣扎求索,并最终导向了不同的知识形态和解决方案。这或许,更能体现‘学科融合’真正的精髓——它不是生硬的拼贴或简单的互相解释,而是深层次的、相互映照的对话与协作,共同揭示人类理性的广度与深度。”

白栩谦的话语,不像争论的双方那样带着情绪的锋芒,而是像一把精巧而锋利的钥匙,精准地插入了锁孔,瞬间“咔哒”一声,打开了一扇他们此前未曾留意到的、通往新境界的门。江宥礼和阮溪白都愣住了,争执带来的燥热瞬间冷却,随即陷入了深沉的思考。白栩谦指出的,不是妥协,而是升维。

阮溪白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语气里的坚持和冷硬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新方案的审慎与兴趣:“元语言……类似于在系统论中,建立一个更高层级的描述系统,用来分析和比较下层各个子系统的运行规则和结构特征。这样可以有效避免陷入具体史实关联是否成立的泥潭争论,转而关注两种思维范式在处理‘无限’这类共同核心问题时,其内在结构、方法和局限性的比较。这确实是一个更清晰、更具操作性的框架。”

江宥礼也紧跟着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焕发出被灵感点燃的神采,之前的疲惫和沮丧一扫而空:“是的,这个思路太棒了!这样,哲学的深度追问和数学的精确严谨都能在各自的层面得到充分的尊重和展现,我们的焦点就从容易引发争议的‘谁直接影响了谁’,提升到了一个更富成果的领域——‘不同的根本思维方式,如何应对和刻画那些共同的根本问题’。这比我们之前纠结的线性因果叙事,在立意和深度上都要高级得多!”

一场看似无法调和、几乎要动摇合作根基的激烈冲突,就因为白栩谦这番恰到好处、立意高远的点拨,而奇迹般地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急切。他们立刻着手,围绕着“范式互动”与“共同问题”这一全新的核心框架,重新调整和深化论文的论证结构,之前的挫败感和对立情绪,迅速被共同的探索热情所取代。

然而,这次深刻的争论,即使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也在他们各自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它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思维差异,并不仅仅是知识背景的不同,而是关乎到如何理解世界、如何确证知识、如何看待历史等根本层面的范式冲突,这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要更加根深蒂固,也更加微妙复杂。这颗种子埋下了,带着一丝隐忧,也带着一份对彼此更深层次的好奇。

为了收集一些关于二十世纪初“直觉主义数学”流派与同期现象学哲学之间潜在关联的非主流、边缘性资料,周六上午,江宥礼和阮溪白搭乘地铁,去了位于城市另一端、历史悠久的最大古籍书店“墨香阁”。书店坐落在一片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下,门脸古旧,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霉味和淡淡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踏入了时间的隧道。

在哲学区那高耸及顶、略显昏暗的书架深处,他们意外地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扶颖。她正微微踮着脚,伸长了手臂,试图拿下一本放在最高层、书脊已然泛黄的厚重线装书——《乐律全书》,显得有些吃力。阮溪白个子高,见状,默不作声地快步走上前,手臂一伸,轻松而稳定地将那本看起来颇有分量的古籍取了下来,然后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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