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两架日本人的轰炸机又投下两颗炸弹后,再次从低空拉起,向远处飞去。但此时,姜敏却依然拽着马长友的衣襟,不让他动。她甚至希望两个人能够就这样一直相拥着;她甚至希望炸弹掀过来的泥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多得把他们埋在里面;那样,很多年以后,如果有人无意间挖开这些土,就会惊讶地发现一对相拥的恋人,然后用各种假设猜测这对恋人为什么会相拥着躺在这里……
然而,她很快就从幻觉中醒过来了——因为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急切的呼喊声响起。马长友拉着姜敏站起来,拍拍她的后背说:“姜敏,你站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然后就跑向他的战友。
姜敏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通过那些嘈杂的、“救火、救火”的声音和空中的浓烟知道:附近有房子被炸了、烧起来了。
周弥生和茶姑正要跟两个宪兵去救火,突然看见姜敏呆呆地站在路边,也不说什么,拉上她就跑。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惠通桥头才发现,被炸的竟是周弥生寄养白马的那户人家。这家的其他人都跑山上去了,只有老太太因为生病躺在**没能出门,可现在想进去救她已经不可能了——这是多年的木头房子呀,夹墙都是竹子做的,平常沾上火星都可能燃起来,何况炸弹在院子里爆炸了?老太太的儿子哭着喊着往里冲,还没进去,就被头顶掉下来的还带着火苗的木棒给砸晕死过去了,一家人越发没有主意,只能抱在一起哭。工兵们虽然都跑了过来,但想尽办法也没能把火扑灭——怒江就在眼前,真要把水担上来救火,哪里来得及啊!
周弥生找到马长友,把他拉到一边说:“我走的时候,我爹给了我一些钱,我留下来,你帮他们把房子修起来吧。”说着就要打开包袱。马长友按住他的手,说:“有我们一个排的工兵在这里,给他们家盖房子算什么难事儿?你不要操这份心了,赶紧把姜敏和茶姑带走!这里太危险啦。哦……对了,你们怎么来这儿了?现在要去哪里?”
“我们……”
周弥生的话才开了个头儿,马长友就又打断了他,又说:“要不这样吧,你先去把姜敏和茶姑带到路口,我去给排长请个假,马上就来找你们。”
四个人在路口会合后,周弥生简单把前几天发生的事儿给马长友讲了一遍,只说他爹让他和茶姑回茶马山寨、姜敏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找马长友,另外也说了姜伟已经去了重庆、还被安排去读军政大学的事儿,却唯独没有说苏宜莲受伤的事儿。因为他相信,马长友和他一样,要是知道姜敏不顾妈妈的枪伤还没痊愈就跑出来,肯定会责怪姜敏的;但如果不知道这事儿,他可能就会被姜敏的痴情所感动。
然而,马长友并没有像周弥生想象的那样被姜敏感动,只是“哦”了一声,就说:“从这里是不能过怒江了,我带你们去前面的渡口吧。”说着,迈开大步就往小路上走。
周弥生愣了一会儿,答应着追了上去。姜敏站在原地,大声喊:“马长友,我是来找你的!我要留下,哪里都不去!”
马长友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说:“现在,去昆明的路被炸断了,你只有跟茶姑回山寨才最安全。我是当兵的,我留在惠通桥,是在执行任务,不是在游山玩水。就算你不知道姜叔叔和苏阿姨因为你离家出走会有多担心,至少也从该林家明那里知道这里每天要过多少辆车、运送多少武器上前线吧?”马长友说完,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姜敏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了,想想自己从昆明跑来惠通桥,一路上遭的罪,委屈得哭了起来。她边大声哭着往前跑、边从口袋里摸出了黄铜口琴。她跑过马长友、堵在马长友面前,把黄铜口琴往他怀里一扔,然后赌气快步走在马长友前面。周弥生和茶姑看见了,也不好再说说什么,只好在后面跟着。几个人走了一会儿,姜敏就被马长友赶上了,可马长友却径直走过去,没有理睬姜敏。姜敏哭得越发伤心。茶姑想了一下,快步赶上去,拉着姜敏的手一起走。周弥生一个人跟在后面,他猜不透马长友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久别重逢,原本是一件多么让人欢欣的事儿啊,但四个人却各有心事,脸上都没有一点儿高兴的神情。
到了一个山垭,终于看得见渡口了。马长友停住脚步,转身对周弥生说:“我就送到这里,你们一路上小心。”
“你也要多保重!”
姜敏没等周弥生说完,也不和茶姑打招呼,独自气冲冲地朝山下的渡口走去。她走到一半儿,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口琴声,还是那首《松花江上》,但这个曲子此时在水流湍急、暗潮涌动的怒江边回响,却显得格外悲凉。
姜敏听到这个曲子后,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又慢慢地转过身,把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对着马长友高声喊:“把我的口琴还给我!”
江风中,她原本就单薄、穿上茶姑的衣服更显单薄的身子,像是随时就会被刮走。
马长友笑着,举起口琴,鸟一样飞过来,抱住姜敏说:“这条路现在是日机的轰炸重要目标,很危险,你以后不许一个人跑出来啊!”
“嗯。”
“就在山寨住着,等我把桥修好了,就去接你!”
“嗯。”
“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了,我就请舅舅去你家提亲。”
“嗯。”
姜敏满脸的鼻涕眼泪,根本就没听清楚马长友说都的什么,就知道“嗯、嗯”地答应。
茶姑看得出神,不由得抓住周弥生的手。周弥生愣了一下,也把茶姑揽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