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伯昏无人来到高山上,脚踩乱石,面对着深渊,背朝着列子走来走去。又坐在深渊边上,两只脚垂在上面甩**,就像坐在深渊上洗脚。
列子目睹伯昏无人的神定之术,马上匍匐在地,又佩服又害怕,汗水从头流到脚。
伯昏无人说:“至高无上的人可以飞升天境,又可以潜入地府,在八极之中挥洒自如,气色不变。现在你害怕成这个样子,看来于此道是不行了!”
一个人小时候吓破了胆,再想胆子大很难。办法也不是没有,你给他一个壮胆的机会,让他做一件够大够威风的事,就成了。
正是这样,你要给你自己机会壮胆。不是你胆子本来就小,而是你不让它大。要自己给自己机会,自己壮胆。
伯昏无人在深渊上洗脚,把列子吓坏了。伯昏无人说:“你应该处变不惊,有极大的定力才能修道。”做什么都要胆子大,连做缩头乌龟胆子都要大——不是每个人都敢逃跑。你想想你当初为什么敢冒着风险溜掉,当然就敢留下来了。
定力来自胆量。
胆量并非来自自信,而是来自对外物的敬畏。
你敬畏那条大瀑布,你才敢跳下去。你被它抓住了魂飞起来,这是你胆量的所在,而绝不是你认为自己能战胜这条大瀑布就跳下去了。同样的,你与强敌对阵,因为敬畏他,所以才能激发你的斗志干掉他。如果不知敬畏对手,一味自信,就会被对方干掉。
敬畏天地,你就有了胆。
我在《永定河之舟》一诗中写道:
“山脊有人目测鹰的胆量。”
鹰敬畏山,因此飞起来。
人又敬畏鹰,因此可以干掉它。
但你干掉它又有什么意思呢?放手一搏不如放手不搏。放过它,从而放过自己。伯昏无人如果真的跳下深渊洗脚,那就太不划算了。
你最大的胆量是放弃。
千里马痛恨该死的伯乐
马的蹄子可以践踏霜雪,毛可以抵御风寒。它喝泉水吃青草,翘足跳跃,此乃马的天性。
后来所谓“伯乐”出现,凿削马蹄,烙上印记,烙首绊脚把马拴起来,驱人马槽,使马死掉十分之二、三,然后又饿着它,渴着它,驱驰,奔跑,训练,修饰,加以皮鞭和竹条的威胁,马已死了大半。
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吃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烧之剔之,刻之烙之,连之以羁絷,编之以皂栈,马之死者十二三矣。饥之渴之,驰之骤之,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而后有鞭策之威,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
庄子借伯乐毁掉了千里马的故事,讲人被人类社会毁掉了天性。在庄子故事中,“伯乐”即仁义,而“千里马”就是人。
马弃伯乐而生。
人弃仁义而活。
可悲的不是人毁我,而是自毁天性。
根本不理一切试探
塞其兑,闭其门。
——《老子·五十二章》
塞住你的口,闭上你的门。兑就是口(见《易经·说卦》)。闭口并且闭门,只有封闭状态才能成就自身。不是要你从容应对试探,而是要你根本不理试探。试探之所以是试探,就是要你接招。你不接招,他的一切高明手段必然落空。
东晋名士顾和做扬州从事,月初去上朝。到了没多久,先把车停在大门外。
大臣周凯去见丞相王导,经过顾和身边。顾和扪虱而坐,好像没看见周凯。
周凯已经走远了,又走回来,指着顾和的心说:“你这里面有什么呀?”
顾和说:“这里而是深不可测的东西!”
周凯进了大门,对王导说:“您手下的一名小吏我看有大臣之才。”
周凯说错了,顾和根本不是大臣之才,而是大匠之才。我的意思是:只有他伤别人的,别人伤不了他!当然,他更懂得彼此不相伤。《庄子》上讲有个大匠(宗师级别的木匠),碰到一棵神木,大匠的弟子要砍,大匠敬畏这神木,决定不砍,彼此不相伤。
总有些东西让人敬畏。
总有些东西让对手敬畏。
总有些东西让敌人敬畏。
明白这个,你就真正地无畏了。
顾和为官凶险极大。他不惊不乱,做自己该做的事,无机心,无巧手,就不会被更大的机心与巧手掐灭。
我在这里欣赏的显然不只是顾和“扪虱而谈”的风度,而是欣赏他风度背后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