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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城里的病人(第1页)

12 城里的病人

破家值万贯

武桂兰原来想得挺好,有些没用的东西能扔就扔在下古林,不再往运城带了。可真到了搬家的时候,没有多少是舍得扔掉的,摸摸哪一样都觉得还有用,破破烂烂的,在大门口码了一大垛。

还不到响午,运城的卡车就到了。装车主要是靠焦安国和郝武长,光药就装了多半车厢。不管别人怎么看,说是破烂儿就算是破烂儿吧,只要他们自己认为是贵重一点的就放在底下,不值钱的玩意儿摆在上面,路上颠簸,就是给甩掉了也不至于心疼。

这是焦安国的主意,郝武长不同意,不同意也得按安国的主意办,因为这毕竟是焦家在搬家,而不是郝武长在搬家。很显然,他们两个人相互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容忍对方。焦安国厌恶自己的姐夫是明的,而且还有点理直气壮。郝武长不喜欢内弟是暗的,似乎是无来由地出于一种本能的排斥。可他们仍旧得在一起,只要焦安国从矿上回来,就得跟郝武长在一个锅里搅马勺。这大概就是人的无奈,许多家庭许多单位,不也是如此吗?感情是感情,关系是关系,关系并不是全由感情确立的。一旦被确立了某种关系,相互喜欢不喜欢感情上合得来合不来,就都得服从这种关系了。姐夫和舅子又算得了什么?喜欢就多看两眼,不喜欢就少看两眼。而焦最婵对郝武长,她自己看着恶心,别人也看着恶心,还不照样成了夫妻?喜欢也得天天看,不喜欢也得天天看!

焦起周留在运城筹建新家和新的医疗站,可想而知他会有多忙,没有跟车回来参与搬家,下古林的事里里外外就都由武桂兰照应。她还有一项主要的责任,就是照顾好从运城来的卡车司机。老话说,连衙门口的门墩儿都大三辈儿。这辆大卡车可是人家王尔品给找的,真是帮了大忙。要不然这么多破烂儿怎么弄到运城去?若是租车搬运还不知要花多少钱哪!这下可好了,既省心又省钱,只要给司机买一条烟,中午和晚上管两顿饭就行了。武桂兰实实在在地又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威力,当官的要害你是一句话,要帮你也是一句话。她只是还没有想通王尔品为什么会这么好。是要当专员了,想事事处处都给人留下好印象,还是看尚德堂老先生的面子?

看起来又不像,她和焦起周第一次进城上访的时候,人家对他们也很不错嘛,这说明王尔品天生心眼儿好。当官的也各式各样。平头百姓想要干成点事有多难啊,没有贵人相助绝对不行。尚德堂是他们家的大贵人,王尔品也是他们的贵人。以前多灾多难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没有真正认识当官的,或者说认识了也没能处理好跟他们的关系。等到了运城安定下来,她一定要跟起周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感谢这些贵人,让孩子们永远记住这些贵人的好处。

焦最婵蒸了一大锅戗面馒头,底下熬了半锅白米绿豆粥,炒的肉丝粉条、白菜豆腐、油炸小干虾米,还有一碟香油葱丝拌咸菜。这是他们在下古林的最后一顿团圆饭,再加上即将进城的兴奋,一家人陪着司机吃得热热闹闹,整个一顿饭的话题就是运城。

他们身上都贴着农民的标签,除了安国,其他人至今还是农业户口,却就要生活在运城啦!在他们目前的视野里,运城才是真正的大城市。跟运城相比,原田算什么?不过是个小县城。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而且是往高处走。他们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连懒鬼郝武长这两天都变得又勤谨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就要成为城里人了。对一个中国的农民来说,还有什么比能到城市里生活更让他神往和激动的呢?

惟一在饭桌上没怎么说话,眼里还好像老汪着泪的,是已经改姓王的最红。在她小的时候,焦王两家都住在矿上,焦家的生活不如王家的生活好,她还不大懂事。时间飞似的就过来了,家里人搬到了属于乡下的下古林,她却仍旧住在城市般的矿区里,什么时候想了都可以跑过来,心里也没有觉得太难受。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是真正和家里人的分别,让她体会到改了姓的孤单和不幸。她已经在上小学六年级,是个敏感且心曲很深的少女,她开始憎恨自己的亲生父母,羡慕和妒忌姐姐妹妹。可她又不愿意这样,她不想恨父母和这一家人……

安国安慰她:矿上不是还有我嘛,没事就到我宿舍来玩儿,等我回家的时候就捎上你。

桂兰心里最疼,她一直都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儿,就许愿说:等明年你上中学的时候,叫你哥哥送你到运城来上。

赶早不赶晚,一吃过饭,司机就催促上路。

驾驶楼子里还可以再坐两个人,安国想让姐姐、妹妹和母亲都挤在楼子里,自己和郝武长在车厢上面押车。桂兰却忽然改了主意,把儿子拉到一边说:你就不要跟车去运城了。

安国一愣:这么多东西我不跟去怎么行?到了运城搬搬弄弄的事还多着哪!反正我已经向车间请了三天的假。

桂兰说出自己的忧虑:我怕等会儿光丢下红儿一个她受不了,我们走后你把她送回家去,运城的活儿是干不完的,等你歇班回去再干呗!

焦安国没有打愣就有了主意:叫最红跟咱们一块儿去,也让她看看新家,高兴高兴,等我回矿的时候再把她带回来。

嘿,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竟没有想到!同时,武桂兰的心里又感到一阵宽慰。儿子确实是长大了,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大的。好像突然间就有了责任感,有了权威性。安国拿着自己准备在车上穿的棉大衣走到最红跟前,刚跟她说了几句,最红就高兴起来。安国把大衣给她穿好,然后把她举到高高的车顶上。

最芳又从驾驶楼子里探出头:哥,我也要坐到外边去。

最婵警告她:外边可冷啊!

最芳使性儿:人家要看景儿嘛!

好吧,正好跟你二姐做伴儿。安国答应了,他先爬上车,从一个纸箱子里掏出父亲的一件旧棉袄,又给小妹妹穿上,把她安顿在最红旁边。

他和郝武长又用大绳把车厢上的东西都拴牢靠,自己才最后一个爬上车。车厢上码成了一座小山,两边各留出一块坐人的地方,他坐在车厢右边的最后面,脸正好对着两个妹妹。郝武长坐在车厢的左面,他们中间隔着家具和高高的行李垛,像墙一样把车厢分成两间小屋,谁也看不到谁,也省得他们相互看着都不顺眼。

安国用手拍拍车帮,给司机发出开车信号,卡车在人群中启动了。

村干部和差不多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送行。这么多年,下古林人谁还没有生过病?无论早晚也无论有钱没钱,武桂兰两口子随叫随到。他们这一走,往后下古林人看病还不知怎么办呢?下台后一直郁郁不得志的老支书陈广立,站在道边上又借机骂开大街了:人家在这儿的时候整人家,村里也不站出来替他们说句话,现在可好啦,一步登天要搬到运城去,看你下古林的人再病了找谁去?还能大病小病地都往县上跑啊?县医院是那么好进的吗?去一次不把你讹死才怪哪!

村民们也随声附和,说什么话的都有。车上车下摆着手,喊着告别的话,嘱咐的话。农村人告别不说“再见”,而说“再来”,有空“再来”,一片“再来”。

汽车缓缓地开出村子,一上公路就快了,眨眼钻进了中条山。

霜打山林,风卷黄叶,断岩挂飞瀑,一径转羊肠。刚开始,两个小姑娘的眼睛不够使的。时间一长,随着卡车的颠簸,就都有点困了,把脑袋缩进了棉衣领子……安国赶忙招呼她们:唉,不能睡觉啊,一睡着了准感冒!

两个姑娘使劲睁大眼睛,没过一会儿眼毛就又往一块儿粘。

安国得不停地想法子逗她们说话:你们两个居然还睡得着,小芳,城里的学生可比下古林的学生成绩好,你转学到运城能跟得上班吗?你可别降了级,让城里学生瞧不起咱。

最芳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唬住的,黑眼珠一瞪:不可能,老师早就告诉我了,城里学生不如农村学生用功,也不如农村学生扎实,我的数学不论到哪里都保证不会掉下前三名!

嗬,真敢吹呀!那语文呢?

语文也差不了,老师说农村的学生写作文,词汇比城里学生丰富。

焦安国笑了:你们老师是个狂妄分子,教出了你这么一个狂徒。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中条山,你就背诵一首关于中条山的诗让我们听听。

最芳被难住了,小脸一红歪了个词儿:课本上没有。

课本上没有课外有,我们天天看着中条山,你们老师就不给你们讲几句描写中条山的诗歌?你的词汇不是挺丰富吗?

哥,你会吗?最芳的嘴茬子很厉害,改守为攻: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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