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要坚持:我下了夜班就跟你走,下午回来再睡也行。
哎,不行不行,坚决不行!焦安国异常慌乱。姑娘甚为不快:不行就不行,干吗还坚决呀?
你别问了,快告诉我地址吧。
卓欣运写了一个地址交给他,仍旧疑疑惑惑:你非告诉我不可,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你这么神神鬼鬼的?
焦安国立刻像倭了一截,嘴里嘟囔着:过去孙矿长对我爸爸不错……
你怎么扯到孙矿长那儿去啦?
全矿上的人都知道你是孙矿长未来的儿媳妇,我跟你接触多了会让人说闲话……
卓欣运勃然变色,眼光像鞭子一样抽了他一下,没再说一个字就转身走了。
焦安国心里一紧,在原地愣住。哎呀,得罪人家了……可这话,早晚都得说呀。他随即又一阵空落,怅然若有所失。
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卓欣运对他不错?这个姑娘人也挺好,连矿长都看中的姑娘还能错得了吗?他恼恨自己,跟她重复别人的那种话,是吃醋了,还是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焦安国天生喜欢新鲜玩意儿,关于那辆蓝色的进口自行车,卓欣运就那么草三潦四的几句话,也足以勾住他的魂儿了!
他整夜都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跟一团蓝色物体折腾个没完没了。忽而真切,忽而飘忽不定,一会儿像马,一会儿像汽车,一会儿又变作一团朦胧不清的影像,或升或降或跑或跳,老是在前面摇摇摆摆地引诱他,却又让他抓不到。
天一亮他就爬起来,头重脚眼发花,却顾不得了,跑到矿区大门口,搭乘头班车赶往侯马。到了侯马,按地址找到卓欣运的姨家,还不到十点钟。这是一栋还不算很旧的住宅楼,卓欣运的姨夫住在一楼,把后门改成前门,垒起一个小院子,在院子的西南角搭了一个铁皮屋,就好像有了自己的传达室。焦安国敲开门,只有卓欣运的姨妈在家,他心里打鼓,女主人知道卖车的事吗?跟一个女人怎么样说价钱呢?她能让我先把车子推走吗?
欣运的姨妈一听说他是来买自行车的,还看了欣运写的地址,立即便来了精神,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剜来剜去,从头到脚剜了个遍。两片薄嘴唇也像刀刃一样上下飞动,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他砍过来,却都跟买卖自行车毫无干系,全是审查他跟卓欣运的关系:
你跟我们欣运在一个车间?
哦。
也是个工人?
哦。
天天见面?哦?不一定。
真是怪了,欣运那丫头的眼光可挑剔了,怎么就对你这么好?明明是一百八买的车,还没怎么骑过呢,非要叫一百块钱卖给你!
哦……焦安国的脸腾地红了,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但他的眼睛没有躲避,尽力顶住对方目光中探寻的压力。老姨还不算完,似乎非要把他问趴下不可:你见过欣运的对象吗?
焦安国不再哦哦的,改为摇头。
听说欣运的对象是你们矿区销售处的干部,人也长得很体面,前途无量啊!
这激起焦安国的反感,觉得不能再这么被审问下去了,就直奔主题:阿姨,我能不能看看自行车?
啊……行,就在那个小屋里,你自己去推吧。
女主人打开铁皮小屋的门,里面堆满杂物,那辆自行车上落满灰尘,几乎遮住了车的颜色,只有个别地方还能影影绰绰地看出一点蓝意。
焦安国把它推到院子里,用嘴吹了吹上面的浮土,立刻便或明或暗地露出莹莹蓝色。他一阵兴奋,找不到擦车布,就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急眉火眼地擦起来,车把、横梁、前梁……草草擦了一遍,眼前闪烁着一片灼灼蓝光。这是那种复杂的难以用语言表述的蓝,绝非常见的土蓝、深蓝、天蓝、海蓝……而是类似猫眼蓝、钻石蓝,奇特而柔和。自行车的造型也很别致,比中国常见的自行车多了一些零件,看着很凿实,可自身的分量又很轻,他用一只手不费力就提起来了。
他问:这是哪国的?
这不,你看商标,美国的。
大梁上的英文单词他一时读不出来,等回到宿舍一查字典就明白了。但前梁上镶着一个椭圆形商标,是一个金色的小鹿——暂时就叫它鹿牌吧!
他太喜欢这辆车了,敢说整个矿区都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自行车。他摸了摸车胎,还有六七分气,太好啦,马上就可以骑着回去。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塞到欣运的姨妈手里:阿姨,我今天只带来这二百块钱,还缺多少你告诉卓欣运,我会慢慢还。
老姨有些发蒙:哎,欣运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的价不算数。
那……我可不能收你这个钱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