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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巳(第1页)

己巳

身量不高,微胖,下巴上稀稀拉拉长着几根黄胡茬儿。前顶凋谢,后脑一篷卷曲的枯草般的长发。近视镜片上闪着游移不定的光点,一副极其普通的非常好辨认的知识分子气质。似曾相识,却不记得有这么个老病人。我见得人杂,无法记住每个有缘打交道的人。

“姓名?”

“杨康。”带南方口音。

“年龄?”

“四十九。”

“单位?”

“铁路学校。”

“哦,我说看你面熟呢!昨天晚报上登了你多半版,还配着两张照片。是吧?”平军的口气像碰上了活雷锋。耳朵长的钱瑛不拿正眼夹病人,已走到门口了,听见平军的叫喊又转回身来。我看病喜欢静,在医院里最难做到的就是安静。

病人被医生认出是新闻人物,他没有露出得意和自豪,反而显出不安。

他真的救了他了吗?他有力量救得了他吗?他劳教期满无处可去,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是欺骗的产物,本身又成了谎言的化身。他几乎比他小三十岁,他却根本不了解他,他骨子里有种令他捉摸不透的东西。他也不了解自己,拿不出一条让自已信服的理由说清楚为什么要收留那个小流氓,把他领到自己家里。只好接受记者的解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他自己似乎也相信了。不相信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他和姚克宗有缘,还是上一辈子欠他的?他得承认,那小子身上有种东西,既吸引他,又让他害怕……房子里乌烟瘴气,凝聚着一股恶臭,他们赌疯了,一双双眼睛里都闪着火焰。肮脏的尽是十元和五元的票子都流到姚克宗的脚下,他心里盘算着,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再玩下去没有他的好了。输了——到手的钱再送给别人不情愿:继续赢下去——那几个小子会把他撕碎!只有走为上策。然而赌盘上有一条铁规——输家不开口,赢家不能走。但可以跑。他偷偷穿好鞋,乘人不备抓起钱袋子冲出房门。看赌徒们快要追上来了,便抛撒出几张钞票,趁赌徒们蹲下身子抢钞票的工夫,他又跑出去好远。一路抛撒一路跑,真的甩掉了一群红了眼的疯狗。回到无人知晓的老窝还剩下三千元,赚了。

“你哪儿不舒服?”

汪治国眼放精光,亮得邪乎,一动不动地盯着病人的眼睛,深及五内。没人能挡得住这目光的刺入。杨康两眼茫然不知所措,只得侧开头去。嚅嚅说不清自己得了什么病。又自我尴尬的拿眼膘瞟十分好奇地盯着他的平军、钱瑛,口气游移不定:“我的肾功能不太好……”

“把胳膊伸出来。”

他把汪治国当成了一般的中医大夫,只伸出一只胳膊。按惯例中医大夫诊完了他左胳膊的脉再诊右胳膊,汪治国却叫他把两只胳膊都伸出来。这才是中医诊脉的正确姿势,和病人对面平坐,双手同时诊切他的双脉,便于综合判断脉象,准确地望、闻、问、切。脉有力无力,有神无神。

汪治国口吻亲切,满含同情:“星期五上午九点钟,带着你的爱人到这儿来,我单独给你们治病。不用再挂号了,因为今天没有给你开药。”

他脸红了,越发不敢迎接大夫的目光。问得也软弱无力:

“还要带她来吗?”

“是的,那样效果好。此病不全在你。”

“谢谢,谢谢!”

杨康点着头重复着客气话退出去了。

沉不住气的钱瑛快嘴快舌:

“这个人真怪,他得了什么病?”

“**。”汪治国口气平常,就像杨康得的是感冒一样。他又呼叫下一个病人,“二号。”

“当医生的没好人”——钱瑛话未出口就被平军推走了:“知道的太多不是块心病嘛!”

她病恹恹、汗淋淋,脸被病楚扭歪了。

石玉秋。二十五岁。

脉濡数。舌质暗淡,舌苔黄腻。

产后半月生乳痛,疼不可忍。乳汗阻塞,婴儿却嗷嗷待哺。她愈是着急,乳痛疼胀愈烈。此乃血虚气滞,郁热成痛。病妇夸张地表演着自己的疼痛,用求救的口吻向汪治国施加压力:

“大夫,我这疮能治好吗?不碍事吧?我的孩子怎么办呢?”

她问碍不碍事,实际是指碍不碍命。汪治国不动声色不答腔,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科学可以治命。他对石玉秋的病了然于胸,命她躺到**,塞给她一团药棉花,打开衣襟,露出乳和痈。**紫如醉枣,整座乳峰变形,红肿胀大,皮肤光亮,仿佛一碰就破。本来极富美感,是女人身上最生动和诱人的部位,变得丑陋可怕,令人不愿多看一眼,躲避唯恐不及。

病妇非常紧张:“您看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汪治国仍旧不回答。此时在他的眼里只有这乳痈,最恶的长在最美的部位上。其余的都不存在,包括病人的肉体、感情和精神。

五者音也,音者冬夏之分,分于子午。阴与阳别,寒与热争,两气相搏,合为痈脓。他默想《灵桓》,病为痈脓,取以铍针。凝神运气至手指,将银铍针刺进泻手太阴肺经井穴和足少阳胆经荥穴。轻轻捻动,方头针柄发烫。他听到乒乒乓乓打开门户、提起闸板的声音。看到都江堰把岷江分水而治。九河入海,浑是浑,清是清,决不混淆。

小时候他最崇拜最依恋的是母亲的**,坚挺而温软,咬不够,摸不够。有时吃饱了仍不想松口,不愿下去,母亲推他,他便撒欢,紧咬**。被咬疼的母亲在他屁股上狠拍几巴掌!上学后所有铅笔上的橡皮头都有他的牙印,咬着橡皮听课专心,他在寻找一种美妙的永远丢失了的感觉。母亲的**是生命之泉,是童年最温暖可靠的屏障,是最舒服的梦乡。汪治国长到七岁,馋劲上来还要扎到母亲怀里吸吮一番。即使嘬不出奶水,在母亲怀里打一通滚儿,也会得到一种美妙无比的满足。住在斜对门的老蹩犊,比他小半年,其母的**至今没有见到有第二份,像两只大鞋底子一样垂挂在胸前。老蹩犊要吃奶,他妈妈不耐烦他在胸前腻烦,把两只**向后一撩,像翻帘子一样便扔到了身后:到后边吃去!于是老蹩犊就只能趴在他妈妈的后背上吃奶,像条脏口袋吊在他妈妈的肩膀上。**是人们不以为奇的奇迹,是最常见的神秘物。母亲的奶水多得汪治国吃不了,而老蹩犊在他妈妈的背上却吃不饱。看他饿的那副可怜样子,母亲偶而也喂他一两回。汪治国则一定要抓破老蹩犊的脸……

“啊——”

病妇的乳汁拌着脓血一涌而出,越流越急,先红后白。她用药棉花擦不赢就用手绢,用衣襟。其疼顿减,脸渐渐像个样子了,长舒了一口气,头发几乎被汗水沤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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