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芬压低了声音,把今天见到李总的事详述了一遍,虽然仅仅是怀疑,不过综合自己在正浓公司工作的经验,还是解除不了这个怀疑。这位李总是海归出身,本来在一家大饮料公司当过市场总监,后来跳槽,自己成立饮业代理公司,和起步较早的飞鹏饮业相比虽然差了不少,可在同龄人里,也算是事业有成了……对了,这是告诉帅朗什么呢?是告诉帅朗,人家是海归,人家是成功人士,人家是企业的小老板,人家是社会精英阶层,是什么人都有可能,就不会是自己人。因为这种人从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他的同类,即便是她这位副总,说白了也是跑腿干活的大丫环而已,更别提帅朗这帮子草根了……
这其中的引申义帅朗也听出来了,那是提醒自己,自己什么都不是,现在是不得不用而已,万一能把持住局势,自己这帮兄弟随时都可能被踢出局。毕竟处在最底层的地位,根本无从了解另一个阶层的思维和行事方式。
这话也就是和帅朗说说而已,要和那几位说,怕早就暴跳如雷了。帅朗原本也是这号脾气,只不过这两三年打工受人骗、上人当、吃人亏已经学得很乖了,听杜玉芬细细道来,偶尔微微点头,不管是什么目的,这份提醒总是善意。等杜玉芬讲完了,帅朗收起了PDA,斟酌着说:“谢谢杜姐,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如果到了我把持不住的时候,我会主动放手的,用不着他们赶。”
“好自为之吧,我话说到了,别怀疑我有什么目的。其实我们在一条船上,不过是为了你每销出去一件货,公司会付我三毛五的提成,我希望能安然地把这单生意做好,别出娄子。”杜玉芬道,给了一个坦诚相待的态度,或许是想以这个态度来赢得帅朗的信任以及对等的态度。
“娄子肯定要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大的市场份额和利润空间,不来几个拉锯战都不可能。”帅朗没心没肺地笑着,好容易才给了杜玉芬一个建议,却是,“杜姐,要不你别当副总了,出来领着我们一起干。说白了,你还是个打工的,打工没前途啊。”
“呵呵……好了,谈话到此为止,而且就此一次啊,以后我可不会再在你面前说我老板的坏话……我倒不是不想单干,而是我担心要单干,现在的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没准儿还挣不到现在这个八万年薪。再怎么说,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你们那么有闯劲。”杜玉芬说道。
帅朗笑了笑,头枕着手臂不知作何想法。半晌,听杜玉芬再叫自己的名字,帅朗似乎才从自己的臆绪中回过神来,侧头却见到杜玉芬有点不悦的眼神,哦,似乎在嗔怪帅朗在这个时候也能走神。帅朗笑了笑,坦诚相待反而觉得有点不自然了。杜玉芬提醒道:“是不是该说晚安了……”
“哦,对,晚安杜姐,开车小心点儿,别走三岔口那红绿灯啊,有人查酒驾呢。”帅朗道,“嗒”的一声开门,下车,又回过身来,有点狐疑地问杜玉芬,“杜姐,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杜玉芬问。
“你为什么相信我呢?咱们才认识一天。”帅朗奇怪地问。“非要回答吗?”
“当然。”
“我觉得你够坏,也够阴险,你要坑我,我根本防不住,所以还不如干脆相信你。”杜玉芬很诚恳地说。
帅朗噎了一下,很礼貌地招招手:“当我没问啊。”
关门,走人,车里杜玉芬爽朗地笑了几声,驾车起步,走了。
这一耽搁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帅朗又在夜色和夜风中站了很久,无聊地想着这其中的曲里拐弯。踱着步走到门厅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老皮的,再一看,老皮就站在门厅口。打了个照面,老皮却不容分说,拉着帅朗就进酒店,边走边咧咧说着:“哦哟哟哟,这几个倒霉娃喝得吐了一地,说啥也不走。服务员不敢进去,保安进去也被赶出来了,喝得连我也不认了,拽着我让我给他们叫小姐呢……”
看样子老皮被这几个吓得不轻,俩人快步走,帅朗笑道:“没事,再给他们多弄两瓶放倒就安生了。”
“还喝?哦哟哟,这啥人嘛……”老皮愕然叫了一声,很不理解。俩人快步走着,到了包间门口,服务员、保安、小皮站在那儿估计时间不短了,不过到了门口却很安静。帅朗推门而入,愣了一下,跟着眉眼绽开,笑了。老黄趴在桌上,罗嗦头仰在椅子上,程拐一眼没瞧见,再一找,早窝到墙角起不来了,就大牛还睁着眼,拿着个酒杯。帅朗正要表扬一句兄弟海量,要不要再来一瓶,不料这货头一歪,身子一软,直接钻桌底了。
“小皮,货厢开到门口,抬人……”帅朗笑道,哥几个鼾声四起、好梦正香,估计不到天亮是醒不过来了……
所有人期待的都没有错,黄河景区和火车站东、西站市场丢失之后,这个行业的几方关系开始很微妙了……
五月七日,叶育民肩负着老板的嘱托,三顾茅庐,终于在铁路家属区找到了牛必强家。每每都提着烟酒礼物上门,把吃软不吃硬的牛必强好歹感动了,叶育民终于请到这个火车站的坐地虎。本来牛必强以为这是想讨个好,在车站销货什么的,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位大公司出来的销售主管根本没提那茬儿,反倒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和牛必强在世纪美食苑吃吃喝喝完了,又到了五星级酒店洗洗涮涮,后来据说还给大牛找了个很水灵的妞……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必说了,不过第二天从酒店出来的牛必强真有春宵苦短日高起的感慨。而且这货嘴巴严重不牢靠,没过中午就跟几个哥们儿吹嘘昨晚多么多么销魂。配货的帅朗无意中发现了大牛的反常,细细问究之下知道了原委,直接的反应是对着大牛臀部狠踹了几脚。大牛有点理亏,不过边被揍还边辩白道:“人家就问问你是谁,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你说人家跑了好几趟请我,我总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吧?哦哟哟,妈的再踢我,我跟你急啊,兄弟这么多年,你都没请过我……”
叫嚷的声音颇大,那干搬运工龇着牙,乐呵呵看着俩人,帅朗倒不好意思再下辣手了,最后走时恶狠狠地揪着大牛质问道:“知道为什么跟你过不去吗?”
“你不就是怕人家知道是你干的吗?干都干了,怕什么怕?”大牛不服气地说。
“错了……你告诉他们是我干的,我不生气;但是,有了好处你一个人占了,我就生气……凭什么我干的好事,他们请你呀?”帅朗说清了话,掉头就走,这回没准儿真有点生气。
大牛倒不觉得,还在后面招着手喊道:“嗨,别这么小气呀,大不了我改天请你,总行了吧?”
五月九日,飞鹏饮业尝试了一个营销上惯用的伎俩,暗地里联系了黄河景区管委会下属的浮天阁管理处,强势从这里介入,把一货柜车八百多件饮料堆到了管理处的一间空房里,以分销价暗地送给管理处,准备通过管理处的影响,把货上到周围的饮料摊以及商店里,从中心突破。不料仅仅持续了数小时,飞鹏走上层路线,帅朗一伙走下层路线,串通周边的摊主把这批货又原封不动地回收了,白白让管理处某主任以及摊主得了点儿便宜实惠。
这事没完,当天下午帅朗就组织人回到市区,沿着东风路、文化路向饮料摊、商店、小批发门市以及超市抛售,价格每件降了三块多,直逼分销价。不但抛售,而且还造了张假价格表乱给零售商分发,把飞鹏代理的系列产品批发价降了一大截。这下子又引起了市场小范围的波动,批发商的电话打到了飞鹏总部,询问价格变动一事,不少人火急火燎奔回总部问计,还以为公司有大动作了。这些人的抛售价比批发商的出货价还低,着实把飞鹏旗下的批发商吓坏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批发商前脚刚到,后脚几家大超市的连锁店也来人了,是闻讯赶来低价要货的。
乱子大了,林鹏飞又被搞了个哭笑不得,紧急叫停,让叶育民出面,通过牛必强找到帅朗,把没有抛售完的三百多件货高价回收了。
这天虽然赔了两千块钱,可又一次成功拒敌于景区市场之外了,杜玉芬兴奋之下,又请了这帮人一顿。她现在看得更清了,帅朗这几个市井摸爬滚打长大的,已经习惯于剑走偏锋直指要害,胜一两次绝对不是偶然。
坐在豪华办公室的林鹏飞也看清了,飞鹏在人员、渠道、价格以及市场各方面处处掣肘,稍有波动根本伤不起,真要撕破脸降价和这些人斗,又划不来。而这些人连公司都没有,卖的产品都不是自己代理的,根本无所顾忌,竞争太过于不对等,根本没法争下去。
生意上强弱之势很微妙,原本可以睥睨市场和竞争对手的飞鹏饮业,愣是被这帮行内人也算不上的对手拒于市场之外,不能前进分毫。
又过了一天,飞鹏全线系列产品退出黄河景区。
在东、西两个火车站,叶育民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车站里从站长到乘警、乘务员包括管理层,多数都认识这几个小害虫,一个大院里长大了,见了都叫叔叫婶叫阿姨叫大爷呢,有这层关系,车站这个市场,恐怕肥水难流外人田了。对了,还打听到帅朗的父亲是乘警大队长,干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叶育民觉得再以正常方式进入市场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根本冲不破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