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时间,侦破一桩毫无头绪的疑案?这分明是刁难。但叶舟没有争辩,只是应了声:“卑职遵命。”
他转身走向存放卷宗的偏房,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装什么能人…”
“看他五天之后怎么交代…”
叶舟充耳不闻。他在卷宗室呆了半个时辰,查清了刘老六的基本情况:父母早亡,未曾娶妻,独居在永宁街豆腐坊,并无复杂社会关系。
傍晚时分,他再次出了衙门,没有穿公服,换了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先是去了永宁街口。那个算命的胡瞎子正准备收摊。
“先生留步。”叶舟上前,摸出几枚铜钱放在卦摊上,“想向先生打听点事。”
胡瞎子看到铜钱,小眼睛亮了亮,捋着山羊胡:“这位公子想问什么?前程还是姻缘?”
“想问今早永宁街豆腐坊的事。”
胡瞎子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公子是衙门的人?”
叶舟不置可否:“先生似乎对那事颇为关心?”
胡瞎子干笑两声:“这个…街里街坊的,出了这等邪事,难免好奇。”
“听说刘老六生前曾觉得自己‘撞邪’?”叶舟盯着他的眼睛,“先生可知内情?”
胡瞎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瞒您说,刘老六…前几日的确来找过老朽。”
“哦?所为何事?”
“他说…夜半总闻女子哭声,还有挠窗之声,起来看却什么都没有。心神不宁,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求老朽给画道符镇一镇。”胡瞎子道,“老朽便卖了他一道‘镇宅安神符’。”
“符呢?”
“他当时就烧化兑水喝了…看来是没什么用啊。”胡瞎子叹了口气,“老朽早就看出他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劝他出远门避一避,他不听啊…”
叶舟心中冷笑,这套说辞,不过是江湖术士事后诸葛亮的惯常伎俩。但他面上不动声色:“除了听到异响,他可还说过别的?比如,得罪了什么人,或者…捡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胡瞎子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他就是怕,觉得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离开卦摊,叶舟信步走向“听海阁”茶馆。华灯初上,茶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吴老板见他来了,热情招呼,白先生也在台上,正说到一段本地的典故。
叶舟依旧在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几样小菜。他没有急着去找白先生,而是静静听着台上的说书,脑中却不断回放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那诡异的颈痕,灰烬,红色纤维,窗棂的划痕,还有胡瞎子的话。
女子哭声…挠窗之声…镇宅符…
若排除鬼怪,什么人,或者什么方法,能制造出这种效果,让一个成年人活活吓死?那颈部的淤痕,绝非人力掐握所致,倒像是…某种工具?
“叶捕快今日似乎心事重重。”不知何时,白先生已说完了书,坐到了他对面,吴老板也笑眯眯地端来一碟花生米。
叶舟抬眼,看着眼前这两位算是他在宁波府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人,心中微微一动。他压低声音,将今日“画皮鬼”案的蹊跷之处,择要说了出来,略去了衙门内部的倾轧,只说是自己奉命调查,觉得疑点甚多。
“……非掐毙,却有诡异颈痕,手中握有纸灰与红色纤维,死者生前曾闻女子夜哭与挠窗之声。”叶舟总结道,“白先生博闻强识,吴老板见多识广,依二位之见,这像是‘画皮鬼’所为吗?或者,本地可曾有过类似的传说、案例?”
白先生捻着胡须,沉吟半晌,缓缓道:“《聊斋》中之画皮,乃是恶鬼披人皮,以色惑人,窃其心肝。与此案情形,似乎并不完全吻合。倒是…老夫曾在一本野史杂谈中看过一种‘傀儡戏’的记载,戏班之人能以丝线操控人偶,惟妙惟肖,于夜间表演,远观如同真人,甚至能模仿哭声。若有人以此装神弄鬼…”
吴老板也凑近低声道:“红色纤维…老弟,你可知道城南‘彩绣坊’?那里专织一种‘血蚕丝’,颜色鲜红如血,极其坚韧,价比黄金,多是供应给…海那边的倭商或者南边的豪富,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血蚕丝?傀儡戏?叶舟心中剧震。白先生和吴老板提供的线索,仿佛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投入了两块关键的石子。
若有人利用类似傀儡戏的手法,夜间在刘老六窗外制造异响、甚至模拟鬼影,再用某种特殊工具(比如坚韧的丝线)制造颈部的诡异勒痕(或许本想伪装得更像掐痕,却因某种原因未能成功),那么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这不是鬼怪索命,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必定对刘老六的作息、心理了如指掌,并且具备获取“血蚕丝”这类稀有材料,或者懂得操弄“傀儡”技巧的条件。
动机呢?刘老六一个卖豆腐的,为何会引来如此处心积虑的杀身之祸?他手中紧握的纸灰,又代表着什么?
叶舟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已经触摸到了网的边缘。他谢过白先生和吴老板,匆匆结账离开。他需要立刻去找老高,确认证物的检验结果,尤其是那些红色纤维,是否就是“血蚕丝”!
夜色中的宁波府,灯火阑珊,海风带来湿润的咸腥气。叶舟快步走在青石街道上,心情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不再是迷茫与压抑,而是一种猎手锁定目标般的专注与锐利。
“画皮鬼”?
他倒要看看,这层画皮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人心鬼蜮的面孔。五天时间,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