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羲抬眼看着她,目光在她略显清减的脸颊上停留片刻,忽然道:“听雪轩,住得可还习惯?”
这已是超越君臣的关心。苏浅陌心头一跳,垂首道:“谢陛下关怀,一切都好。”
“那便好。”女皇淡淡道,“宫中流言蜚语,不必理会。做好你分内之事,有朕在。”
一句“有朕在”,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苏浅陌只觉得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心田,冲得她鼻尖微微发酸。她深深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是,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夜阑私语)
或许是那本捷报奏章让女皇心情颇佳,她并未让苏浅陌立刻离开,反而罕见地与她闲聊了几句,问起她家乡风物,问她入宫前可曾读书。
苏浅陌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刻。她只能凭借这具身体残留的模糊记忆和现代人的常识,小心翼翼地应对,将“家乡”描述成一个遥远、闭塞、但长辈开明允她读书的小地方,言语间半真半假,倒也勉强圆了过去。
洛长羲听着,并未深究,只是在她描述“家乡”夜晚能看到漫天繁星时,若有所思道:“朕有时批阅奏章至深夜,抬头亦可见星河。只是宫墙之内所见,终不及旷野之广袤。”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寂寥。
苏浅陌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轻声道:“陛下心纳四海,目及天下,宫墙虽高,又岂能困住陛下心中之旷野?”
洛长羲微微一怔,看向她。烛光下,女子眉眼清晰,目光澄澈,那话语中的理解与宽慰,如同一缕微风,轻轻拂过她久闭的心扉。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许久,女皇才缓缓道:“……很晚了,退下吧。”
苏浅陌行礼退出,走到殿外,被夜风一吹,才惊觉自己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方才那一刻,她仿佛在悬崖边漫步,与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对视。
而紫宸殿内,洛长羲独自坐在御案后,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本东南捷报,脑海中回响的,却是苏浅陌那句“心中之旷野”。
她召苏浅陌近前侍奉,起初或许只是出于对其才干的欣赏与利用。可不知从何时起,与这女子相处,竟让她感到一种难得的放松与……熨帖。她能读懂她的抱负,理解她的孤独,甚至能给予她超越君臣的慰藉。
这种感觉,陌生而危险,却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想起苏浅陌在琉球使臣面前的锋芒,在司记司的沉静,在应对命妇时的机变,还有方才那句胆大包天却又直叩心门的安慰……
“苏浅陌……”她再次于唇齿间无声地碾过这个名字,只觉得心头那点异样的火苗,似乎燃得更旺了些。
听雪轩内,苏浅陌屏退宫人,独自坐在灯下,心绪久久难平。女皇那句“有朕在”,那片刻流露的寂寥,以及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回应……都清晰地预示着,她们之间的关系,正在滑向一个不可控的、却也让她隐隐期待的深渊。
她知道前路坎坷,杀机四伏。
但那一刻,在女皇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帝王之威,还有一丝属于洛长羲这个“人”的柔软。这让她觉得,一切冒险,似乎都有了意义。
凤心已动,覆水难收。而这深宫之中的暗流,也因这微妙的变化,开始加速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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