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卿所言极是。民女与兄长蒙陛下信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敢虚耗光阴,辜负圣恩?兄长因度支司公务缠身,今日特嘱托民女向少卿致歉。皇庄具体农事由民女负责,一应规划,兄长亦已知晓并认可。”
她侧身,指向广阔的田野,从容道:“农事之道,在于顺天应时。今已秋深,确非播种薯类之机。若强行下种,幼苗未壮而寒霜已至,非但不能成事,反而糟蹋了这上好田地,民女万死难辞其咎。”
这番话一出,赵文瑞等人倒是略感意外。他们原以为此女会恃宠而骄,强行推行那“祥瑞”,没想到竟如此通晓事理?“那程娘子的意思是……”赵文瑞挑眉。
“民女恳请,将这百亩皇庄之试种,分为三步走,环环相扣,务求根基扎实,以报陛下。”林静不疾不徐,将自己的规划和盘托出。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引经据典,不仅提到了《齐民要术》中关于养地、轮作的古法,更融入了她自己对物候、土壤的深刻理解。
“其一,曰‘养地示效,以迎圣心’。”
她指向大片土地,“请即刻遴选五十亩上田,抢播越冬蚕豆。此物耐寒,根系深广,有‘吸纳天地精气反哺土壤’之奇效,乃是明春播种薯类最佳的‘前作’。且其明春四五月便可收获,豆米可食,茎叶可肥田,一举两得。”
“其二,曰‘速生贡鲜,以安众议’。”
她又指向另一片区域,“另辟二十亩,精作菜畦,播种波斯草、冬葵等耐寒之菜。此类菜蔬生长迅捷,可在寒冬腊月乃至明春早时为宫中提供新鲜菜蔬。让陛下与宫中贵人率先品尝到皇庄产出,亦是皇庄效力、祥瑞渐进之吉兆,或可稍安朝中关切之议。”
“其三,曰‘深耕蓄力,以待来年’。”
她最后指向剩余三十亩,“此三十亩地,需进行深度翻耕,曝晒冻垡,彻底杀灭病虫,休养地力,为来年春播薯类,预备下最完美的温床。”
她微微躬身,总结道:“此三策并行,今冬明春,皇庄绝无半分闲置。地力得养,宫廷得菜,祥瑞之根基亦得以夯实。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全力播种土豆、红薯,方可保万无一失,必能再现白杨村之盛景,以慰圣心。此为民女浅见,望赵少卿与诸位大人斧正。”
赵文瑞闻言,脸上轻视稍去,转为为难:“程娘子此策周全,只是这越冬蚕豆的优种、肥役人工,一时难以筹措……”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驰入皇庄。
来人正是度支司的书吏,张谦。只见他利落下马,将一份文书恭敬呈给林静:
“程娘子,陈主事命小人将此牒文速速送达。主事言道,皇庄所需一应物料、人工,皆已协调完毕,蚕豆优种三日内由洛阳皇庄调运抵京,绝不敢误农时。”
赵文瑞看着那张盖着度支司与司农寺联合签押的牒文,脸上最后一丝为难化为惊叹,当即表示全力配合。
麻烦却接踵而至。
一位与户部孙侍郎家走得颇近的王主簿,借巡查之名来到皇庄,见雇工正在整地,便阴阳怪气高声说道:
“我当皇庄有何惊天动地的新法,原也不过是种豆种菜!程娘子这般大张旗鼓,莫不是虚应故事,糊弄陛下?”
现场气氛瞬间凝固。带领雇工干活的白杨村周老丈气得脸色通红。
林静走上前,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晰传遍田埂:
“王主簿可知,《齐民要术》有云,‘凡美田之法,绿豆为上’。播种豆科以养地,乃千古正理。陛下赐此皇庄,是为验证能活人无数之祥瑞,而非逞一时之奇。若为邀宠,民女大可不顾农时强行播种,届时颗粒无收,才是真正的欺君罔上!”
那送文书来的书吏适时上前,对王主簿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王主簿,陈主事让小的带句话。他说,皇庄今日种豆养地,正如修堤固坝,乃是为来年祥瑞丰产夯实根基。此间深意,还望体察。若主簿有疑,陈主事言,他可在政事堂当面与孙侍郎解说其中利弊。”
王主簿脸色瞬间煞白,讷讷不能言,最终灰溜溜离去。
是夜,陈启明与林静在租住的小院中相聚。
“今日多亏你遣人解围。”林静递过一杯热茶。
“冯孔目前日提醒,孙侍郎那边不会善罢甘休,我总要做些准备。”陈启明揉了揉眉心,“你在皇庄一切还顺?
“根基算是扎下了。只是……”林静顿了顿,“胄案近来也有些异动,催促清点库藏,预估产能,气氛不同往日。”
陈启明目光一凝:“我这边也是。河北路的军粮预算,有几处数字微妙得很。”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那丝疑虑。秋风穿堂而过,已带了些许凉意,仿佛预示着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