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上的凹坑,像一个无声的警告,让家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陈默似乎也被自己那天的举动吓到了,变得安静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偶尔看向我时,依然会闪过一种让我不安的、不属于他年龄的阴沉。
母亲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她对我近乎溺爱,对陈默则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恐惧的纵容。父亲则更加沉默,下班后常常一个人坐在楼道里抽烟,背影佝偻。
平静,只是一种假象。该来的,终究会来。
那是在陈默四岁生日过后不久的一个周末下午。阳光很好,母亲正在客厅里教我编一种新的辫子,父亲在修理一把旧椅子,陈默在地板上摆弄他的玩具小汽车。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
母亲随口应了一声“来了”,起身去开门。当她拉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她脸上松弛的神情瞬间冻结,扶着门框的手,指节猛地攥紧,泛出青白色。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损严重的蓝色衬衫,裤子皱巴巴,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奔波劳碌留下的风霜与局促。他的头发有些乱,眼神怯懦,却又在怯懦深处,藏着一丝不顾一切的急切。
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在开门的母亲身上停留,而是像探照灯一样,直接越过她,精准地投在了正坐在地板上、推动着小汽车的陈默身上。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那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陈默,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又像是猎手终于发现了追踪已久的猎物。他就那样盯着,足足看了有半分钟,眼神里翻滚着辨认、狂喜、痛苦和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审视。
母亲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试图移动脚步,想挡住男人的视线,但她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你……你找谁?”最终,是父亲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站起身,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戒备。
那男人仿佛才被惊醒,缓缓收回钉在陈默身上的目光,转向我的父母。他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讨好的笑容,但这笑容却让他看起来更加紧张和怪异。
他的视线在父亲和母亲脸上来回扫了几下,最后,重新落回母亲那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异常干涩、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确定性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孩子……”
他抬起干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对此一无所知、仍在玩闹的陈默。
“这孩子的眼睛,跟我家娃……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射出一道锐利的光,像针一样刺向母亲。
“大姐,你……你到底是在哪家医院生的他?”
“轰——!”仿佛有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爆开。
母亲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了,她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泥塑,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全靠死死抓着门框才没有软倒在地。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恐慌。
父亲也彻底愣住了,他看看门口的男人,又看看面无人色的母亲,最后看向懵懂的陈默,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一种可怕的、模糊的猜想,似乎正像墨汁一样在他眼中晕开。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全家小心翼翼守护了多年的、那个用谎言和秘密搭建起来的脆弱的堡垒,被这句看似平常的问话,砸开了一道深深的、再也无法弥合的裂痕。门外那个穿着破旧衬衫的男人,像一把突如其来的钥匙,即将强行打开那扇通往真相和噩梦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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