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蓝色时间裂缝的感觉,如同被浸入冰河后又瞬间提至熔炉之畔。当林西的靴子再次踏上相对坚实的土地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非沙非石的奇异界域。
这里便是陈勘口中的“守门人哨所”——一个依托于时间褶皱建立的、独立于正常时空之外的狭缝。空气中有股挥之不去的金属和尘埃混合的气味,光线来自头顶一片永恒不变的、如同薄暮时分的昏黄天穹,看不见光源,却足以视物。四周是残破的、风格各异的建筑碎片,有唐代的飞檐,也有未来感的合金骨架,它们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拼接在一起,构成了这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我们需要休整,但时间不多。”陈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他靠在一面镶嵌着汉代画像砖的墙壁上,撕开胸前破损的衣物,露出下方虽然愈合但仍显狰狞的疤痕。“‘影域’的入口并非固定,它随着…咳咳…随着某些星辰的相对位置移动。我们必须在下一次‘窗口期’到达前做好准备。”
林西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了然。守门人的重生并非毫无代价。她走上前,手自然地覆上他的伤处。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感知力从她掌心流出,如同无形的丝线,探入陈勘的身体。她“看”到了他体内时间流的紊乱,几处细微的脉络如同被冻结般停滞——那是强行逆转赵家仪式和承受枪伤的后遗症。
几乎是本能,她引导着那股源自沙童之眼的力量,轻柔地“梳理”着那些淤塞之处。陈勘身体微微一震,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闭目配合。几分钟后,他再睁眼时,气息明显平稳了许多,眼中的疲惫也褪去不少。
“你学得很快。”他看着她,眼神复杂,“沙童之眼赋予你的,似乎是偏向‘修复’与‘平衡’的权柄。这与‘悖论之碑’的‘固化’与‘终结’截然相反。”
“只是直觉。”林西收回手,感受着体内力量消耗带来的轻微空虚感。她环顾这个诡异的哨所,“现在我们该从哪里开始?关于‘影域’,关于那块石碑,你知道多少?”
陈勘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由某种兽皮制成的卷轴,摊开在地上。上面绘制的并非具体地图,而是一片不断变化的、如同墨迹晕染般的区域,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古体字和奇特的符号。
“这是历代守门人关于‘影域’的记载。”陈勘指着那片“墨迹”,“它并非我们通常理解的地理空间,而更像是一个…时间的‘坟场’。传说中,某些过于强大的时间裂缝在崩溃后,其残骸未能完全消散,反而凝聚成了‘影域’。那里充斥着破碎的时间片段、被遗忘的历史碎片,以及…因时间悖论而产生的扭曲造物。”
他的手指移动到卷轴边缘,那里有一个醒目的、倾斜的黑色石碑标记,与林西在幻象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悖论之碑’便深藏于‘影域’的核心。它拥有将‘可能性’固化为‘唯一现实’的力量。比如,若有人用它‘固化’了某个王朝覆灭的瞬间,那么那个王朝就真的、且永远地覆灭了,任何试图改变这一事实的努力都会被时间本身抹除。”陈勘的声音低沉下去,“更可怕的是,它似乎拥有某种…吸引悲剧和偏执狂的‘引力’。无数年来,试图找到并利用它的人,无一不是想借此‘修正’他们无法接受的过去,或‘锁定’他们渴望的永恒。”
林西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与沙童之眼这种相对“中立”的时间奇观不同,悖论之碑从诞生之初就带着不祥的意味。
“我们必须找到它,然后呢?摧毁它?”
“不知道。”陈勘坦诚地摇头,“典籍中只记载了寻找和接近它的方法,从未有人成功将其封印或摧毁。或许,第一步是阻止它落入像赵家背后可能存在的、更了解其价值的人手中。”
他仔细收好卷轴,又从哨所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石匣里,取出一对新的骨雕风铃,比林西手腕上那对更显古朴,色泽沉黯。“拿着这个。在‘影域’中,视觉和方向感都不可靠,唯有这对用历代守门人指骨雕琢的风铃,能指引我们穿越那些混乱的时间流,感应彼此的存在。”
林西接过风铃,将其系在腰间。风铃触手温润,仿佛带着先辈们的体温和意志。
就在这时,哨所边缘,一块原本映照着沙漠景象的、如同屏幕般的光幕,突然剧烈波动起来,色彩扭曲,最终稳定成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粒如同黑曜石般闪烁着幽光的沙漠。天空是诡异的暗紫色,没有日月星辰。而在沙漠中央,赫然矗立着那块巨大的、倾斜的黑色石碑。石碑周围,空间呈现出不自然的结晶化状态,仿佛时间在那里真的凝固了。更让人不安的是,石碑表面,似乎有数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活动,他们穿着迥异的服饰,从古代袍服到现代装备都有,如同被吸引的飞蛾,围绕着石碑进行着某种测量或仪式。
“窗口期提前了!”陈勘猛地站起,脸色严峻,“而且,已经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画面中,其中一个穿着现代探险服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视线仿佛穿透了光幕,直直地与林西对视。那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一种了然的讥讽。
林西心中一凛。那个人…她似乎在父亲笔记的某张老照片上见过,是父亲早年探险队的一名成员,早已被宣告失踪多年!
“走!”陈勘拉起她的手,冲向光幕,“‘影域’已经主动向我们敞开了大门。记住,在那里,相信你的感知,而非你的眼睛。紧握风铃,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松开!”
两人纵身跃入那片波动的光幕。
刹那间,天旋地转。熟悉的失重感和流光溢彩再次包裹了他们,但这一次,其中掺杂了更多混乱的碎片——战马的嘶鸣与飞船的引擎声交织;孩童的笑语与垂死的哀嚎重叠;繁华的城市场景与荒芜的废墟景象飞速切换……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林西重重地摔落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她立刻抬头,看到了那片暗紫色的天空,感受到了空气中那股凝滞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远处,那座巨大的、倾斜的黑色石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她腰间的骨雕风铃,正发出急促而紊乱的脆响。
陈勘在她身边挣扎着爬起,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石碑方向,声音低沉而紧迫:
“我们到了。‘影域’……还有,‘悖论之碑’。小心,它已经开始影响我们了。”
林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指,不知何时,竟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如同水晶般的物质,指尖传来一种正在逐渐失去知觉的麻木感。
时间的固化,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