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生态穹顶——织网花园,在非任务状态下,是螺壳基地里最富生机的所在。模拟的自然光照系统正调节到黄昏模式,暖橙色的光芒洒在茂密的观叶植物和多层水培农场系统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绿叶和淡淡果香的湿润气息。
林渡舟坐在一丛茂盛的鼠尾草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片毛茸茸的叶片。
“感觉怎么样?”一个沉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李一医生。她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草本气息的安神茶,在林渡舟身边坐下。她的姿态专业而温和,是医生对病人的关怀,但林渡舟能感觉到,那目光深处多了一丝只有她们才懂的、对于某个“共同秘密”的审视与守护。
“好多了。”林渡舟接过茶杯,轻声回答。温暖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让她下意识蜷了蜷右手手指。“只是……有点不真实。”
“大脑是我们最精妙也最神秘的器官,它能感知到的,远超出我们目前的科学理解。”李一医生的语气平和,带着医学的客观,却又巧妙地留出了无限空间,“重要的是,你找到了与那种‘不真实’共处,甚至引导它的方法。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这时,岑曙和沐染桐并肩从灵轨出口方向走来。岑曙的步伐永远带着雷厉风行的果断,而沐染桐则一如既往,像一把收敛在鞘中的利刃,非同寻常的冷静让她显得有些疏离。
选择性地告知核心成员“沧月的存在”,是岑曙在项目启动初期就做出的艰难决定。在那次仅有她、李一医生和沐染桐参加的绝密评估会上,她们面对着一个残酷的伦理困境:是坦诚布公,换取可能的集体智慧,还是封锁消息,保护林渡舟免受不必要的审视与压力?
“这无异于在她身上贴上‘异类’的标签!”李一医生当时据理力争,从医学伦理角度反对公开,“她的高敏体质本身就已让她脆弱,如今还要承担一个‘宿主’的身份?这会让基地里每一道好奇或恐惧的目光都变成压垮她的稻草。我们必须首先将她视为一个需要保护的‘人’。”
沐染桐则从理性角度补充,指尖敲打着显示初期不稳定数据的屏幕:“从风险控制看,公开的收益未知,但弊端明确。在证明其价值与可控性之前,保密是最优解。”
最终,岑曙拍板。这个秘密,与她们三人的职业良知一同被封存,成为守护林渡舟的一道无声壁垒,也成了团队内部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渡舟,李医生。”岑曙打招呼,目光在林渡舟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的状态,“我们需要开个小会,关于你‘画’出的那个符号。”
几人移步到花园中央的开放式休息区。很快,俞惊澜也抱着她的个人终端被唤了过来。这位技术员似乎永远沉浸在自己的数据世界里,但当她看到林渡舟时,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技术性好奇。
沐染桐没有废话,直接调出了空气投影。上面并排展示着林渡舟两次绘制风信子时的脑波频谱、环境能量读数以及月球引力异常数据。
“我们已经确认,这个符号的出现并非随机生理现象。”沐染桐开口,她的用词极其谨慎,完全规避了“沧月”字眼,“它是一个稳定的、可重复的‘信息输出’。关键在于解码。”
俞惊澜立刻被吸引了,她推了推眼镜,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关联性分析显示,符号成型瞬间,渡舟的脑波与月球正面风暴洋边缘区域的一个持续微引力异常点,存在短暂的、超越随机概率的共振。虽然信号强度极弱,但指向性明确。”
“风暴洋边缘……”岑曙沉吟着,她的目光与沐染桐短暂交汇,两人心照不宣——那里很可能是归墟的一个“锚点”。但她不能明说,只能引导,“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可能找到了一种……与月球异常现象进行‘符号对话’的间接途径。”沐染桐接过话,她的解释既专业又保留了最大限度的安全性,“这个风信子符号,可能就是‘对话’的内容,或者……开启对话的‘钥匙’。”
一直在旁边安静聆听的周潮生轻轻“啊”了一声,“那朵花……我在海里‘感觉’到过类似的东西。”她轻声说,看到大家的目光投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不是真的花,是一种……很悲伤,但又很坚持的‘存在感’,藏在一些特别干净的意识碎片里,总是汇聚在一起,呈现出蓝色风信子的模样。”
潮生的话,为冰冷的数据注入了一丝灵性。林渡舟的心轻轻一颤,“悲伤又坚持”,这描述与她通过沧月感受到的何其相似!
“那么,下一个问题,”岑曙将话题拉回,“它本身代表着什么?”
俞惊澜立刻调出蒋舰长收藏在公共盘的数据库:“蓝色风信子,古地球花语,被誉为‘生命之源’,象征绝境中不灭的希望。因其花后能重生绽放,也被视为‘重生之爱’的象征,寓意终结与新生。”
希望。重生。
她们每个人都清晰地记得“月疏”启动以来,地球是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渊的:地轴失稳的恶果已初现端倪。原本四季如春的地带一夜之间被暴风雪掩埋,而赤道地区却出现了诡异的霜冻。超级风暴“海龙卷”在上个月撕裂了太平洋沿岸数个城市,风速峰值突破了人类记录仪的上限,将钢筋混凝土的森林像积木一样抛向天空。而海洋,这颗星球的蓝色心脏,也正在走向死亡。全球潮汐动力衰减超过70%,曾经日夜不息拍打岸边的海浪变得有气无力。海岸线生态系统彻底崩溃,数以亿计的贝类、蟹类在裸露、死寂的滩涂上暴晒而亡,依赖潮间带生存的鸟类大规模灭绝。更可怕的是,维持着星球热量和氧气循环的海洋环流正在显著减慢,多个海域已监测到大规模缺氧水体,散发着腐败的恶臭,预示着全球海洋将变成一潭巨大的、无法呼吸的死水。而最令每个人切身感受到的,是时间的“加速”。地球自转加快,一天已稳定地短于24小时。尽管全球计时系统已强行统一调整,但所有生物内在的生物钟却无法被欺骗。全球范围内,失眠、精神紊乱、内分泌失调的发病率飙升,一种源于生命最底层的焦躁感在无声蔓延。基于精确时间建立的全球网络、金融和导航系统更是故障频发,现代文明的基石正在一块块松动。
在这样宏大的、足以湮灭文明的绝望背景下,“希望”与“重生”不再是轻飘飘的词汇,而是需要用尽一切去争夺的、宇宙间最珍贵的火种。
这两个词让在场几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月球即将远离、世界面临崩溃的当下,这两个词显得如此奢侈,又如此沉重。
“如果……如果这不是一个描述,而是一个……状态,或者一个请求呢?”林渡舟忍不住轻声开口。在岑曙鼓励的目光下,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同样小心地避开了沧月,“当我‘画’下它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一种巨大的……等待。像是在等待一个回应,或者……一个指令去触发某种‘重生’?”
这个解读带来了全新的视角。风信子不再是静态的符号,它可能是一个动态的“开关”或“密码”。
就在众人思考这个可能性时——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