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司徒府东墙上的白灰就被抹平了一层,新刷的告示晾在寒气里:
【夜巡试行·三十骑·三日版】
——署名:吕奉先(担责)许叟(执笔)貂蝉(流程)影(铃值)。
右下角两栏空着,等“迟到率”“扰民起数”写实绩。
貂蝉站在墙下,指尖摸过那几个名字,像在确认一栋新楼的承重梁。上一世,她给无数人的“楼”打过补丁,最后名字被从图纸上抹掉,连哪天上去补过缝都没人记得。那份意难平,不在输赢,而在无数次“做好情绪劳动”换来的,居然是“你很懂事”的夸奖和“这活儿算你的”锅。这一次,她把名字钉在墙上,先给自己一个可追溯的编号。
“小姐,铃挂好了。”影从木梯上下来,把细绳甩一甩,铃心在风里安稳如一颗心率器。
“先不响。”貂蝉看一眼天色,“等人齐六成再响。铃不是召唤,是校准。”
许叟抱着册子赶来,墨香还热:“格式照你的——‘先照名,再算账’。来者署名,未至留空,不罚脸,先罚‘记录’。”
“记录比脸疼。”貂蝉笑,“疼过一次,记住一辈子。”
辰时初,一队马蹄由远及近。三十骑的皮甲在风里起伏,脚蹬踩响同一节拍。带队的是个额角留疤的都头,姓杜,绰号“杜硬弩”。他一到就盯上那只小铃,嗓门里的笑意藏都不藏:“一只铃,能管三十匹马?”
貂蝉没抬嗓,只把牌簿递过去:“先照名,后说笑。”
“照名能吃饭?”杜硬弩哼了一声,却还是把名写了,笔画硬,往纸上压,“我们军里有军里规矩,女人弄铃,怕是——”
“你若不服‘铃’,就服‘字’。”貂蝉指墙,“今天之后,‘迟到率’‘扰民起数’写出来,你服不服不重要,事实会服。”
杜硬弩被噎住,抬眼正对上她平稳的视线,像拿刀的人忽然被人把刀锋按了一按——不是夺刀,是给刀找角度。他把笔一丢:“依你。”
“依例。”她纠正。
六成将士到位,影看她一眼。貂蝉才轻轻一弹铃心——那是极小的一声,像在空气里落下一个“对齐”指令。后院里起早的灶丁本想抬头看热闹,铃一响,居然下意识把手里的碗放轻了半分。铃声不是命令,是频率。频率一齐,情绪就不冒尖。
“第一件事,”貂蝉开口,“三十骑夜巡不进市,不扰民。每一更只留一匹马踏声,余者步行。马掌贴麻织垫,先换一半,标注‘已换未换’。杜都,能做到吗?”
杜硬弩差点脱口“做不到”,对上她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下去:“……换得过来。”
“第二件事,”她指向墙,“迟到者不上墙,先上‘名’。第一次‘我误时’,第二次‘我再误时’,第三次‘我降一级’,不骂人,不动手。你的人脸面由你担,名字由我记。将军已签。”
“吕将军真签了?”杜硬弩狐疑。
“你若怀疑,可以不执行,但你要把怀疑,也署名上墙。”貂蝉淡淡,“怀疑不是罪,藏起怀疑才是。你写:‘杜某,对铃质疑一次’。三天后,你自己来擦掉,或加一条‘我错了’,都由你。”
围观的士卒有窃笑,笑到一半自己停住——墙上“署名”二字冷冷地盯着他们。笑声像被塞进棉里,很快灭下去。
第一天的试行,问题一箩筐:马掌垫太厚,一匹马崴了脚;夜巡路径与市门锁点时间撞了,不得不绕行;一个青年家将故意逗铃,在影面前晃了三次,企图逼她“露脸骂人”。影没骂,递牌簿:“写名。”青年家将喉结滚了滚,手僵在纸上,好半天才写出自己名字,写到“来由”一栏,笔尖发颤:“……想看铃好不好使。”
“可用。”影淡声,“你被记录了。”
消息很快传回吕布营。午后,马坊北桩上,挂着那串“不死结”的缰头,结形换成了“问”的半弧,夹着一截马鬃。马夫们认得那是主将的手。有人低声道:“将军眼下是认这个铃的。”
“他认的不是铃,是规则。”另一个老马夫补了一句,“把刀养在鞘里,刀才不惹锈。”
傍晚,第一日数据写上墙:迟到率——17%;扰民起数——1;马掌损耗——2;夜巡路径偏差——1。许叟用极工整的字把每一项都写实。下边押三行责任:吕奉先(总担),杜硬弩(执行),貂蝉(流程)。第三行的名字写上去,院里便有窸窣的议论:“女人署名,算不算僭越?”“署名就是担责,敢写就敢认。”许叟咳了一声,议论散。
夜色落下,风从东墙缝里灌进来。那道缝,是昨夜有人翻进翻出的地方。影悄无声息守在暗处,指尖轻按铃柄。貂蝉没有让她动手。她贴了一张纸:
【入内须照名】
——“不抓,不追,不骂。写名,不必真名,写个‘心虚’也行。”
第三更,墙下果然出现一个人,脚步轻,却被纸吓得顿住。他犹豫久了,写下三个字:借路人。字歪,纸抖。影看的时候笑了一下,那笑像刀尖上跳了一颗极小的尘,不伤人,记性却好。
“别追。”貂蝉说,“让他自己被纸吓两次,他就不会再翻第三次。”
与此同时,棋盘另一角的水也在暗里走。午后,吏房掾史把“迁都乙卷”又捅给了相国一案,话里藏针:“内务墙上署了女名,司徒府风化难保。”王允听完并不急,慢慢翻“依例如此”的牌,笑得像没听懂:“依例如此。”他把“迁都”压回“储运”之后,顺手送掾史一纸“书写章程”:凡提议,先照名。掾史当场说不出话来——他习惯说不是自己说的,只是“听人说”。一旦要署名,胆就少一半。
下午酉时,貂蝉回廊里抽空歇一口气。阿絮端温水,忍不住吐槽:“外头又传,说小姐用铃惑军心,说女人管兵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