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貂蝉伸出手,像谈判桌前的礼节。吕布愣了愣,才伸手与她一握。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握的那一瞬,貂蝉看见他头顶那团金色气运突然暗了半寸,边缘浮起一层薄薄的黑雾。她心里一紧——反噬来了。越是深度介入因果,越要共担代价。她抽手退开,平静如初:“明日庙堂见。”
吕布转身离开,脚步没有回头。
门再次合上,屋内复归宁静。貂蝉看向案上的薄账,灯火在纸背上透出一点温暖的黄。
她提笔,写下三条“霓裳阁”铁律,字简意直:
一、真名隐匿,编号作业。
二、账证互验,口供不独立成案。
三、救助优先,任何人不得以证据之名伤害证人家庭。
她写完,长吐出一口气,像把前世的尘埃也吐出去。那时她也给团队立过规章,只是那规章最后都成了某个男人的“风控工具”。她现在要做的是反向的:让制度保护人,而不是把人嵌进制度的齿轮。
阿绣回来时,脸上带着夜风的清凉:“姑娘,张司礼已按您说的,从后门送了‘雨衣’到御史台。太常家里的供奉也收了‘新谱’,两边都抬了。”
“好。”貂蝉点头,“把‘雨衣’和‘新谱’的备份再分一份给律曹里的老先生。老先生嘴碎,但他嘴碎得让人不敢不查,这种人很有用。”
阿绣犹豫了一下:“姑娘,您这样走在绳上,会不会太险?”
“险才是杠杆。”貂蝉合上账本,“我们不靠胆量吃饭,我们靠算力。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赌不可控的风险。今晚之后,王允会以为自己握住了我,其实是他把自己的手伸进了秤盘里。秤盘上有火。”
她说话时,忽然感到胸口一紧,像有人把她心口的某根线往外抽。那是“情感剥离”的前兆——因果反噬在提醒她:你替太多人“校正”,你自己要被校正掉部分“情感噪音”。她握了一下杯盏,指尖有片刻的麻木。
——冷静很好,麻木危险。
她在心里给自己记下一句。然后把盏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翌日,庙堂。
清晨的钟声敲过玉阶,文武分班。宫人抬来的礼乐器有两处音孔被悄悄堵了薄棉,太常一试,第一声“宫音”便低了一分,像人胸腔里压着一块石头。太常脸色微变,立刻揖手启奏:“礼音不正,朝野气不正,源自内库支用无度,礼器维护不及。”
几乎同时,御史中丞上前,呈上一卷奏疏:“内库支出、军需采买,月度对账有漏。臣不敢言人,只敢言账。账失真,国无信。请开三司联审,暂由骁骑将军领京师禁兵之责,以止内外之扰。”
殿上人心一瞬混乱又安静——这份话术里既没有点名董卓的罪,也没有直接挑王允的权,却把“账”摆在正中。账是冷的,冷得让人不敢骂。
王允低头,指尖在衣袖里轻轻一点。他这点轻,貂蝉在角门后的暗影里都能“看见”。她看见他头顶的气运青白相间——清议与顾忌拧在一起。他抬眼,看向吕布。
吕布不看他,只向前一步,抱拳:“末将领命,愿暂整京师兵。”
无人反对。太常旋即请旨:“请暂行兵法细则,以礼制兵,以期礼乐重正。”
这一步,像在石海上落下了第一枚铆钉。铆钉不耀眼,却让板面稳了一寸。貂蝉站在暗处,手心微微出汗——不仅是紧张,也是反噬的寒在往指间爬。她默数呼吸,让自己意识维持在均衡里。
殿后,李儒自侧门渡影而行,黑衣如墨,眼神像一把藏针的伞。他在廊下停了停,温声与太常说了几句,笑里无笑。貂蝉远远看着他,气运像漆黑里的一点银——那是谋士的冷,最难上秤。他掠过一眼的方向,象是不经意看了她这边。
阿绣在她身旁,手心发凉:“姑娘,他看见我们?”
“没关系。”貂蝉低声,“你越躲,越显得心虚。仪式感是权力的外衣,我们就站在礼的阴影里,谁也说不出我们不合礼。”
一场朝议到尾声,王允以“礼崩需扶”的名义,在诸公面前把“账”放在了桌上。那一刻,貂蝉知道,她把‘不可说’推到了‘不得不说’。她没让任何人丢面子,却让面子本身成为“议题”。
散朝后,吕布从正门出,王允在廊下退半步,侧身相迎。两人短短四句,礼貌周到。礼貌,恰是双方把刀放回鞘的姿势。
到了午后,城中已起了波澜:御史台口口相传“账目需查”,太常署忙着修礼器,廷尉接到“暂行兵法细则”的草案,一切都以制度的名义进行。街巷的说话人开始换话题,原先“董相威福”的故事,被“账、礼、法”三个字一点点吞下。
貂蝉在王府的小园里吃了两口热粥,味道淡,胃里却踏实。她命阿绣把“霓裳阁”的第一批名单过一遍:内库小吏一名、厨房管账婆子一名、太常署的琴律弟子一名、司礼房的老嬷嬷一名——身份低,位置准,嘴不严,但能被制度驯服的那种“嘴不严”。她需要的是“可控的喧哗”。
“从今天起,这四人是我们的‘节点’。”她交代,“先不索证,只救人。陈赍有老母病,先把药送到;梁七欠赌债,先帮他断供;琴律弟子对音准较真,把礼器修好,他自然在太常面前有了底气;老嬷嬷疼孙子,替她孙子找个学徒口。记住,先救,再取。人心是最难做的抵押物,但救助能让它变成信用。”
阿绣手写飞快,忽然笑:“姑娘,这……不就是您前世常说的‘信用工程’吗?”
“是。”貂蝉也笑,“谁说古时不能有信用工程?人性不会变,只要有秤,秤就会说话。”
晚些时候,李儒突然请入王府,名为问礼,实为探风。王允请他入堂,寒暄几句,这位温柔的毒蛇轻轻摆尾:“礼器故障,太常之过。内库用度,尚书之责。御史言账,言得好极,却莫要被人操纵了笔。”
王允端坐,笑而不答。貂蝉在帷幕后听着,感到指尖一阵更冷的凉——黑雾又重了一层。她知道,这是对手把视线调向了“笔”。人间最锋利的刀,不是方天画戟,是能改词条的手。
“李公。”貂蝉从帷后缓步而出,欠身一礼,笑意恰到好处,“礼器的事,是臣妾失察;账的事,是御史职责;至于笔,怎么会被操纵呢?贵府里最不缺的,正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