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博瓦法律援助”的牌子挂出去几天后,门前的喧嚣果然渐渐沉淀下来。木板上的规则像一道冷静的闸门,拦住了纯粹凑热闹和企图不劳而获的人流。每日上午两个时辰的接案时间,让老约翰和露珠的压力大减,宅邸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宁静,尽管是一种充满期待和谨慎的宁静。
来访者依旧络绎不绝,但大多是有备而来。他们带着皱巴巴但字迹工整的陈述书,或是几件作为物证的破损工具,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合着紧张与一丝被接纳的郑重。妮可在书房临时布置的“接待处”接待他们,倾听,询问,快速判断案件的价值和可行性。她像一台精密的仪器,过滤着信息,筛选着能够进一步推动她理念的典型案例。
这天上午,接案时间即将结束,露珠已经开始收拾笔墨,老约翰也准备去关上大门。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有些犹豫地出现在了门口,挡住了即将合拢的门缝。
来人身穿一套半旧的皮质轻甲,风尘仆仆,甲胄上带着细微的划痕和磨损,显然并非装饰品。他有一头被汗水浸湿的棕色短发,面容刚毅,皮肤因长期日晒呈古铜色,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他的站姿笔挺,带着军人特有的刻印,但眼神却有些游离,嘴唇紧抿,透着一股难以启齿的窘迫和压抑的愤怒。
“请……请问,这里是杜·博瓦法律援助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目光快速扫过略显破败的厅堂,最终落在听到动静从书房走出的妮可身上。
“是的,接案时间快结束了,您有什么事情?”妮可平静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他那身制式皮甲上停留了一瞬。这不是普通平民。
从他的装备和气质可以判断这是一名年轻骑士,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向前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简洁的骑士礼:“我叫罗兰,是王都‘灰隼’骑士团第三小队的一名见习骑士。我……我和我的小队成员,想请求您的帮助。”
“骑士?”露珠惊讶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连老约翰也投来诧异的目光。骑士老爷也会需要法律援助?
妮可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骑士团……这可是王国的正规武力机构,其内部纠纷往往牵扯到更复杂的规则和权力结构。
“请进来说吧,罗兰骑士。”她侧身将罗兰让进书房。
书房里,罗兰显得有些拘谨,与他高大的身形形成了反差。他双手接过露珠递来的温水,道谢后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握着粗糙的木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妮可小姐,我长话短说。”罗兰抬起头,眼神里压抑着屈辱和疲惫,“我们第三小队,主要负责王都外沿区域的巡逻和警戒。从去年开始,我们的巡逻任务被无限期加重,原本规定的轮休日被取消,上级……弗格斯骑士长,他以‘战备需要’、‘人员不足’为由,要求我们连续执勤,已经……已经快四个月没有正式休整了。”
妮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这还不算,”罗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原本按时发放的执勤津贴和危险岗位补助,也从三个月前开始被以各种名义克扣、拖延。最近一次,更是直接扣发了大半!骑士长说……说团里经费紧张,让我们体谅。”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怒火,“可我们亲眼看到,弗格斯骑士长和他那几个亲信,三天两头去‘金冠鹿’酒馆挥霍!那些钱,都是从我们牙缝里抠出来的!”
劳资纠纷。典型的劳资纠纷。妮可立刻做出了判断。无限期加班,克扣薪酬,利用职权进行剥削。无论是在现代职场还是在这异世界的骑士团,其本质并无不同。
“你们没有向更高层级的指挥官,或者军需官反映吗?”妮可问道。
“反映了!”罗兰的语气带着苦涩和愤懑,“我们小队推举我去找过弗格斯骑士长几次,每次都被他用更繁重的任务压回来,还威胁说我们不服管教,要上报团部给我们处分!我们也尝试绕过他,向副团长递交过陈述书,但……石沉大海。副团长和弗格斯骑士长是同一期受封的骑士,关系密切……”
官官相护。妮可并不意外。
“所以,你们想到了来我这里?”妮可看着他。
罗兰的脸上露出一丝惭愧:“是的,妮可小姐。我们……我们也是听说了您和辉星家族的事情。您敢于挑战……挑战那些不公的规则,而且成功了。我们走投无路了,弗格斯骑士长最近变本加厉,再这样下去,兄弟们不仅身体撑不住,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我们不怕吃苦,不怕危险,但我们不能这样被当成牲口一样使唤,还被夺走应得的报酬!”
他的声音激动起来,带着骑士的骄傲被践踏后的痛楚。
妮可没有立刻回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飞速权衡。骑士团的案件,比普通平民的纠纷要棘手得多。对方是掌握武力的实权人物,背后可能牵扯到更庞大的军方关系网。风险很高。
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能成功为这些骑士维权,其象征意义和影响力将远超普通案件。这将是对“规则适用于所有人,包括暴力机关”这一理念最有力的证明。这正是在确立“职场规则”的绝佳范本。
“罗兰骑士,”妮可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你刚才说,你们小队的情况。我想确认一下,这种无限期占用休假、克扣津贴的情况,在‘灰隼’骑士团,是普遍现象吗?还是仅仅针对你们第三小队?”
罗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更深的无奈和愤怒,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不只是我们小队!妮可小姐,实话跟您说,几乎所有骑士团,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情况!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上级军官利用职权侵占下属利益,几乎成了……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惯例!只是我们弗格斯骑士长做得尤其过分罢了!”
几乎所有骑士团都这么干!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妮可眼前的迷雾。
这不是个案!
这是一个系统性的、普遍性的问题!
是寄生在整个王国武装力量肌体上的一个毒瘤!
她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仿佛看到,一个更大的舞台,正在她面前缓缓拉开帷幕。挑战一个骑士长,和挑战一种腐朽的、被默许的系统性潜规则,其意义截然不同。
风险巨大,但一旦成功,收获也将是颠覆性的。
她看着眼前这位因为长期不公而压抑着怒火的年轻骑士,看到了他身后那些同样身处困境的同伴,也看到了这个案件背后所代表的更广阔的图景。
“我明白了。”妮可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罗兰骑士,这个案子,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