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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壁与奶酪（第1页）

有了罗兰小队内部提供的排班记录和凯的私人账本作为基础证据，妮可深知，要撼动弗格斯骑士长乃至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包庇网络，还需要更官方、更具公信力的文件作为支撑。尤其是完整的执勤记录和薪金发放档案，这是证明超时工作和克扣津贴最直接的铁证。

然而，她也预料到，直接从骑士团获取这些内部文件，绝非易事。

几天后，妮可做足了准备。她没有带上忐忑不安的罗兰，而是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王都民事仲裁所，求见了马修法官。

马修法官的书房依旧堆满了卷宗，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他对于妮可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抬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示意她坐下。

“妮可小姐，是为了灰隼骑士团的案子？”马修法官开门见山，语气平淡，但眼神中带着审视。显然，王都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涉及骑士团的事务。

“是的，仲裁官大人。”妮可微微躬身，将一份提前准备好的、格式规范的《调查取证申请书》呈上，“为了厘清案件事实，准确认定被告弗格斯骑士长的责任，我方请求仲裁所依法向灰隼骑士团调取第三小队自去年以来的全部执勤记录、任务派遣令副本，以及相应的薪金与津贴发放明细档案。”

申请书理由充分，引用了多条关于民事诉讼中调查取证权的法律条款，写得无懈可击。

马修法官接过申请书，快速浏览了一遍，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妮可小姐，你应该清楚，骑士团不同于普通民事主体。其内部文书，尤其是涉及兵力部署、执勤安排的记录，很可能被认定为军事机密。调取此类文件，程序复杂，阻力……不会小。”

“我明白其中的困难，仲裁官大人。”妮可目光坚定，“但程序正义需要建立在事实清楚的基础上。如果连最基本的出勤与薪酬记录都无法核实，所谓的仲裁，恐怕会流于形式。这不仅仅是关乎几个骑士的薪酬，更关乎王国武装力量内部的纪律与公正，关乎规则是否能在阳光下运行。”

马修法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仲裁所的印章。“我会签发调查令。但能否成功，取决于对方是否配合。你好自为之。”

拿着马修法官签发的、盖有仲裁所鲜红大印的调查令，妮可感到了这张纸所承载的分量，也预感到了前方必然存在的阻力。

果然，当她再次来到灰隼骑士团的驻地——一座由灰色巨石垒成、戒备森严的堡垒前，报上姓名和来意，并出示调查令后，守卫的骑士虽然不敢怠慢，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她被引到一间会客室等待，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会客室里陈设简单，石墙冰冷，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皮革和马匹的味道，一种无形的、属于军事单位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终于，门外传来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笔挺骑士团长制服、留着浓密八字胡、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并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妮可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敢于将手伸进骑士团内部的年轻女子。他就是灰隼骑士团的团长，布雷诺爵士。

“妮可小姐？”布雷诺团长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布雷诺。马修法官的调查令，我已经看过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引路的守卫退下，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布雷诺团长，”妮可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礼，然后将调查令副本再次递上，“根据仲裁所的命令，我需要调阅贵团第三小队近期的执勤与薪金档案，以便……”

“不必重复了，小姐。”布雷诺团长打断了她的话，他甚至没有去接那份调查令副本，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扬，“我很忙，没空陪你玩这种法律游戏。骑士团的内部文书，涉及军事部署与人员调度，属于军事机密！岂能随意向外界，尤其是向你这样的平民出示？”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基于身份和权力的天然傲慢。

“布雷诺团长，”妮可并未退缩，语气依旧平稳，“调查令由民事仲裁所签发，具有法律效力。我所申请调阅的，仅仅是第三小队的出勤与薪酬记录，并不涉及具体的兵力部署、战术规划等核心军事机密。这完全在仲裁所权限范围之内，也是为了查明一桩明确的劳资纠纷……”

“我说了，不行！”布雷诺团长再次强硬打断，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怒意，“骑士团的事务，自有其内部规章和军法处置！轮不到外面的人，尤其是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什么劳资纠纷？简直是笑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务繁重些，津贴暂时调整，都是正常情况！我看是某些人吃不了苦，心思活络了，想找借口闹事！”

他意有所指，显然已经知道了罗兰等人的举动。

“团长阁下，是否存在克扣和无限期占用休假，需要证据来判断。”妮可冷静地反驳，“拒绝提供基本记录，恐怕难以让人信服这只是‘正常情况’。仲裁所的调查令……”

“仲裁所？”布雷诺团长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他那高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妮可小姐，我奉劝你，不要以为侥幸赢了一场贵族子弟的官司，就觉得自己可以无所不能，就可以挑战所有。”

他的眼神变得阴沉，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危险的意味：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插手你不该插手的领域。骑士团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你这个案子，动的不仅仅是一个弗格斯，你是在动太多人的奶酪。”

“太多人的奶酪……”

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妮可的心湖。

它隐晦，却再明白不过。弗格斯骑士长并非孤例，他可能只是一个更大利益网络中的一环。克扣军饷、侵占下属利益，或许已经成为某些军官群体中一种心照不宣的“福利”，一种被默许的“潜规则”。她挑战弗格斯，就等于挑战了这个隐藏在军队光鲜外表下的既得利益集团！

一个弗格斯或许还能周旋，但面对一个无形的、盘根错节的利益共同体，其反扑的力量将是惊人的。

妮可的心沉了下去，但她的脊背却挺得更直。魔法羽毛笔带来的绝对冷静，让她清晰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和最坏的可能。

她看着布雷诺团长那带着威胁和警告的眼神，知道今天的调查，注定无法进行下去了。强行坚持，只会激化矛盾，甚至可能给罗兰他们带来立竿见影的报复。

“我明白了，团长阁下。”妮可忽然收敛了所有争辩的姿态，语气变得平淡，甚至微微躬身，“既然涉及军事机密，那我就不再打扰了。我会将贵方的答复，如实向仲裁所汇报。”

她的突然退让，反而让布雷诺团长愣了一下，准备好的更多训斥和威胁卡在了喉咙里。他狐疑地看着妮可，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些什么。

但妮可已经不再多言，收起那份未被接过的调查令副本，再次行了一礼，转身，步伐平稳地离开了这间充满压迫感的会客室。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布雷诺团长眉头紧锁，心中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升起一丝不安。这个女人，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她真的会这么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