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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丸疑云青瓷为信（第1页）

广储司钱主事那边的反应，比安陵容预想的更快，也更耐人寻味。自她那日“无意”提及太医院药材与滇南产地之后，不过两三日，供给延禧宫的份例不仅恢复了正常，甚至偶尔还会多出些时令鲜果或是精巧点心，虽不值什么，态度却殷勤得近乎谄媚。连宝鹃都察觉出不对，私下嘀咕：“小主，他们这前倨后恭的，打得什么主意？”

安陵容但笑不语。对方这是摸不清她的底细，又忌惮她可能真的与端妃通了气，掌握了某些要命的东西，故而先行示好，以图稳住她，或是试探她的真实意图。

她乐得享受这短暂的平静，却并未放松警惕。她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真正的较量，在无声处已然开始。

宝鹊那边再未有新的消息传来，仿佛之前那惊心动魄的桑皮纸与醉鸦草果皮从未出现过。安陵容也不急，她知道，有些线，放得长些，才能钓到大鱼。

眼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双影丸”上。太医院内部有人参与或默许了“醉鸦草”流入宫廷，这个认知让她寝食难安。这意味着，她，乃至端妃，日常所用的药物，都可能被人动了手脚。端妃那清心丸，究竟是治病良药，还是催命符咒？

她必须将这个消息，以一种绝对安全、且能让端妃立刻领会其严重性的方式，传递过去。

她想起了端妃赏赐的那盆素心腊梅。青瓷盆，素心花，于平凡中见风骨。她需要一个类似的载体。

她取来之前皇帝赏赐的、品质最好的那块零陵香，却并未用它来熏香或制囊。她将其细细研磨成粉，过筛取其最细腻的部分，又加入极少量的金桔蜜汁与一种无色无味的植物凝露，反复捶打，直至其质地细腻如膏。然后，她将其搓成了两粒大小、色泽、形状都几乎一模一样的香丸。丸体呈浅褐色，带着零陵香特有的清远气息，外观上与端妃所赐的清心丸截然不同，绝无混淆之虞。

制作过程极其小心，确保不留任何痕迹。制成后，她将这两粒香丸放入一个崭新的、毫无标记的普通青瓷小药瓶中，塞紧瓶塞。

接下来是关键。她需要为这瓶“双丸”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由头，送到端妃手中。

恰逢内务府按例为各宫主位更换冬日窗纱。安陵容便以此为由，亲自去了一趟长春宫回禀采买事务（窗纱用料的采买亦在其职权范围内）。她依旧是那副恭谨怯懦的样子，向端妃禀告了窗纱的品类、用量、预计完成工期等琐事。

端妃靠在暖榻上，神色倦怠，听得并不十分经心，只偶尔颔首。待安陵容禀告完毕，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有劳安答应费心。这些琐事，你按例办理便是，不必事事回禀。”

“是，臣妾遵命。”安陵容躬身应道，随即从袖中取出那个青瓷小瓶，双手奉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小心，“前日多谢娘娘遣人送来那盆腊梅，臣妾日日观赏，心绪宁和了许多。臣妾无以为报，近日试着用皇上所赐的零陵香，仿古法新制了两粒香丸，气味虽不及娘娘所赐清心丸万一，然取其‘双数成对，好事成双’的吉利意思，供奉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福寿双全。”

她刻意强调了“双数成对”，并将自己的香丸与端妃的“清心丸”区分开来，姿态卑微，理由吉祥，毫无破绽。

端妃的目光落在那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上，沉静的眼眸微微一动。她并未立刻去接，只是看着，良久，才示意身旁的宫女接过。

“安答应有心了。”端妃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本宫近日精神不济，倒是劳你时常记挂。”

“臣妾不敢。”安陵容低下头，“若娘娘无其他吩咐，臣妾告退。”

端妃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似是极为疲惫。

安陵容不再多言，恭敬地退出了长春宫。走出宫门，被冬日的冷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她不知道端妃是否听懂了她“双数成对”的暗示，是否会对那两粒看似普通的零陵香丸起疑。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回到延禧宫，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此事，只每日照料那盆腊梅，处理采买庶务，等待。

这一次，端妃那边的回应来得极快。第二日傍晚，长春宫便派人送来了一碟新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并一句口信：“娘娘用了安小主所制香丸，觉着气味清雅，很是受用。特赏下新糕，以示嘉许。”

安陵容谢恩接过那碟糕点，目光落在那个盛放糕点的瓷碟上——那并非长春宫往日用的官窑瓷器，而是一个与她那日送香丸的青瓷小瓶色泽、质地都极为相似的青瓷葵口碟！

她心中巨震！端妃听懂了！她不仅听懂了“双丸”暗示的“药有双影”，更用这同色同质的青瓷碟，给出了回应！她在告诉她，她明白了清心丸可能有问题，并且，她接受了这份警示，甚至可能已经开始暗中调查！

“很是受用”四个字，更是意味深长。是表示她领会了香丸（警示）的用处？还是暗示她已有应对之策？

安陵容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青瓷碟边缘，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双丸疑云，青瓷为信。

一场关乎生死、无声无息的警报与回应，就在这看似寻常的礼物往来中，顺利完成。

联盟的纽带，因这共同的秘密与危险，骤然收紧。

安陵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与端妃，才算是真正站在了同一条船上，面对着共同的、隐藏在太医院深处的敌人。

她拈起一块栗粉糕，放入口中，甜糯温热，却化不开心底那愈积愈厚的寒意。

风暴，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