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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香如刃怀璧其罪（第1页）

养心殿伴驾的“惊吓”似乎并未在安陵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她依旧是那个透明、安静的安答应。皇帝赏下的两匹鲜亮料子，被她随意收进了箱底，并未如寻常宫嫔那般急着裁制新衣，倒是那日苏培盛提及的“西域贡香”，像一根极细的刺，轻轻扎在了她心底。

她不动声色，只作不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过三五日功夫，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引人注目的赏赐，如同惊雷般落在了延禧宫东配殿。

苏培盛再次亲自前来，这次身后跟着的四名小太监，合力抬着一只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西域花纹的紫檀木匣。那木匣古朴，却自有一股沉郁的异香隐隐透出，引得过往宫人纷纷侧目。

“安小主，”苏培盛笑容可掬，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竖起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皇上念及小主性喜雅静，或好此道，特将库中尘封多年的西域贡香赏予小主，供小主闲暇时把玩解闷。”

匣盖开启的瞬间，饶是安陵容三世心境，眼底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匣内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数十块形态各异、色泽沉郁的香块、香脂，更有数瓶密封的香精油。龙涎香、沉水香、苏合香、乳香、没药……皆是最顶级的品相，甚至有几味，连她前世身为鹂妃时都未曾见过。香气混杂却层次分明，浓烈而古老，仿佛封印着西域大漠与绿洲的魂魄。

这哪里是“把玩解闷”的玩意儿？这分明是捧着一座能招致无数嫉妒与祸端的金山！

皇帝此举，是何用意？是当真觉得她“性喜雅静”故而投其所好？还是嫌她这池水不够浑，非要再掷下一块巨石？抑或是……用这满匣奇珍，作为最后的试探，看她究竟会如何应对？

安陵容心中电转，面上却已是“吓傻”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那满匣香料，如同看着噬人的毒蛇猛兽，脸色煞白，语无伦次：

“苏、苏公公……这……这太贵重了！臣妾何德何能，怎配用此等贡品？臣妾……臣妾只会弄些艾草薄荷，这些……这些臣妾见都未曾见过，碰都不敢碰啊！求公公回禀皇上，臣妾惶恐，实在不敢领受如此厚赏！”

她声音带着哭腔，身子微微发抖，是真心实意的“不敢”，而非虚伪的推拒。

苏培盛将她那发自内心的恐惧看得分明，心中也是暗叹。这位安小主，倒是真谨慎得过了头。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小主，皇上赏下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您就安心收着吧，会不会用，都不打紧，毕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

话已至此，安陵容知道再推拒便是抗旨不尊。她只能叩头谢恩，声音依旧发颤：“臣妾……谢皇上隆恩……”

苏培盛留下那沉甸甸的香匣走了。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各宫探听消息的耳目，便将“皇上厚赏安答应西域奇香”的消息传遍了六宫。

刹那间，安陵容这小小的东配殿，仿佛成了紫禁城新的风暴眼。

嫉妒、好奇、探究、恶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连平日对她不屑一顾的夏冬春，都忍不住酸溜溜地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哟，安答应如今可是不得了了，得了这般天大的脸面，可别哪天配出什么迷魂香，把皇上的魂儿都勾了去！”

安陵容只垂着头，死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将那“怀璧其罪”的惶恐与无助演得淋漓尽致。

然而，无人知晓，当夜深人静，她独自面对那匣贡香时，眼神已是一片冰冷的锐利。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一块色如凝脂的沉水香。香是好香，可惜，送香的人，心思却如刀。

这香，她不能用，至少不能在明面上用。但放在这里，便是祸端。必须想个法子，将这烫手的山芋“化解”掉。

《咸鱼守则》补充条款五：当被迫持有危险资源时，需设法将其转化为无害或有利形态。

她眸光微闪，落在了香匣角落一小瓶标注着“蔷薇露”的香精油上。此物性温和，香气馥郁，若能大量稀释，倒是制作胭脂水粉的上好材料，只是过程繁琐，极费人工，且于香料本身是种“浪费”。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缓缓成型。

次日，她便去了碎玉轩。

甄嬛见她来访，有些意外，却依旧温和接待。安陵容依旧是一副怯怯模样，先是关心了甄嬛几句，随后便似难以启齿般，提起了那匣贡香。

“姐姐……妹妹实在是没办法了。”她眼圈微红，“皇上赏下那些东西，妹妹是又喜又怕。喜的是皇恩浩荡，怕的是……妹妹愚钝，根本不懂如何使用，白白糟蹋了贡品，更是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保管不妥，或是惹来什么闲话……”

甄嬛何等聪慧，立时明白了她的处境与来意。她看着安陵容那真诚的惶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同情。这赏赐，对无宠无势的安陵容而言，确实是祸非福。

“妹妹的意思是……？”

安陵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妹妹想着，那些名贵的香块香脂，妹妹是决计不敢动的。只是其中有一瓶‘蔷薇露’，妹妹听闻若能以古法反复兑以花水，可制成上好的胭脂膏，敷面养颜。只是过程极耗功夫……妹妹想，若是制成胭脂，分赠六宫姐妹，既全了皇上的赏赐之恩，东西也不算白放着，更显得姐妹们和睦……只是妹妹手笨，怕做不好，想请姐姐……拿个主意。”

甄嬛闻言，深深看了安陵容一眼。将御赐的贡香，拆解稀释，制成胭脂分送众人？这法子，看似笨拙浪费，却实实在在地将“独宠”变成了“雨露均沾”，将可能招致的嫉妒，转化为了示好与大方。这份急智与审慎，当真只是“胆小”而已吗？

她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妹妹心思灵巧，这倒是个好法子。既如此，我便帮妹妹一同参详参详。”

安陵容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

消息传出，六宫哗然。有笑安陵容暴殄天物、蠢笨如猪的；也有觉得她识趣懂事、免去许多纷争的。但无论如何，那匣贡香所带来的致命吸引力，确实随着她这“自贬身价”的举动，消散了大半。

养心殿中，胤禛听闻苏培盛的回禀，得知安陵容竟要将那价值连城的蔷薇露拿去制什么胭脂，还欲分赠六宫，执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暴殄天物。”

不知是说香，还是说人。

然而，他的目光，却再次落向了延禧宫的方向。

这条咸鱼，处理危机的方式，倒是……一次比一次，让他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