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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暗火初燃（第1页）

皇后金口一开，将宫中部分香料采买的差事交给了安陵容，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比冬日的寒风刮得更快，顷刻间传遍了六宫。明面上，各宫主子们对此不置可否，甚至还有人遣宫女送来些不痛不痒的贺礼，恭喜安小主“得了体面差事”。但安陵容心知肚明，这体面之下，是无数双等着看她笑话、盼着她出错的眼睛，以及内务府那帮盘根错节、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刁奴。

她没有立刻去内务府“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愈发沉静下来。先是称病免了两日请安，闭门不出，只让宝鹃将往年宫中香料采买的旧例账册，以及相关的人员名录、往来商户的底档，尽数调来延禧宫查阅。

账册繁杂，名目众多，从名贵的龙涎、沉檀，到寻常的艾草、茱萸，林林总总。安陵容并非真要查账，她三世为人，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此刻根基未稳，贸然查账只会打草惊蛇，成为众矢之的。她要看的，是其中的门道与人际脉络。

她很快便发现，负责具体采买事宜的，是内务府下辖的“广储司”一名姓钱的主事，而此人，与华妃宫中的掌事太监黄规全，乃是同乡，过往甚密。一些价格虚高、或是品质存疑的采买记录，多与此人经手的事务时间段重合。

安陵容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华妃虽明着称病不出，暗地里的绊子却早已埋下。

两日后，“病愈”的安陵容第一次前往广储司。她并未盛装，依旧是那身半旧的宫装，只在外罩了件皇后新赏的云锦斗篷，聊作应景。钱主事早已领着几个司匠、库守候在值房外，见她到来，面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奴才给安小主请安。”钱主事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小主新领差事，奴才们已恭候多时，但凭小主吩咐。”

安陵容微微颔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怯意：“有劳钱主事和各位。本主年轻，于庶务生疏，日后还需诸位多多帮衬。今日前来，不过是认认门，熟悉一下章程，一切……还按旧例办理便是。”

她态度谦和，毫无拿腔作调之意，倒让那几个原本准备应对刁难的下属稍稍松了口气。钱主事眼中轻慢之色更甚，连声道：“小主放心，奴才们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怠慢！”

安陵容随着他们在库房、账房间转了转，只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对账册上几处明显的疑点也只作未见。临离开时，她似是无意地提起：“如今已入冬，各宫用炭增多，驱蚊防霉的寻常香料用量应是不大了。倒是年节将至，祭祀、熏衣所用之香需求渐增。钱主事还需早做安排，尤其是供给长春宫那边的，端妃娘娘不喜浓烈俗香，气味务求清雅纯正，用料需格外精心些。”

她特意点了长春宫，点了端妃的喜好。

钱主事脸上笑容不变，连连称是：“小主考虑周详，奴才记下了。”

安陵容不再多言，扶着宝鹃的手，款步离开。走出广储司，她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这番“无为而治”的表态，暂时稳住了这些人。但他们绝不会因此就乖乖听话，更大的刁难，必在后头。

果然，不过三五日，麻烦便来了。先是供给延禧宫本身的冬日份例炭火，掺杂了大量劣质烟炭，点燃后烟雾呛人；接着，宝鹃按例去领制作新一批驱蚊香囊的艾草、丁香等基础原料，竟被告知库房暂无存货，需等下一批采买入库。

宝鹃气得回来直跺脚：“小主！他们这分明是故意的！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安陵容正在窗下翻阅那本《香乘》，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炭火不好，便拿去与他们换，一次不成便两次，态度恭谨些，只说是咱们自己不会用，莫要争执。艾草没有，便等着。”

宝鹃急道：“可……可这眼看天气越来越冷，炭火如此，如何过冬？那驱蚊香囊虽不值钱，也是各宫日常所需，若断了供应，旁人岂不更要怪罪小主办事不力？”

安陵容放下书，目光平静地看向宝鹃：“他们此举，无非是想激我动怒，或是逼我动用皇上赏赐的那些名贵香料来填补空缺，届时便可参我一个‘靡费贡品、假公济私’之罪。我们若此时跳脚，才是正中下怀。”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宝鹃仍是忿忿。

安陵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自然不是。你且附耳过来。”

她在宝鹃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宝鹃先是疑惑，随即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连连点头。

次日，宝鹃再次前往广储司，依旧客客气气地请求更换炭火，并询问艾草等物何时能有。钱主事打着官腔敷衍，宝鹃也不恼，只在离开时，对着几个正在搬运物品的小太监，“无意中”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咱们小主也是没法子，长春宫端妃娘娘那边等着用新调的宁神香，缺了几味基础药材都配不成。小主心急，又不敢催逼，只好将自己份例里的月钱都贴补了些，让我们去太医署想想办法先支应着……唉，只盼着库房这边能快些才好，免得误了娘娘的事……”

这话七分真，三分假，既点明了安陵容如今是为谁办事（端妃），又暗示了她处境艰难甚至自掏腰包（弱），更将“耽误长春宫用药”的责任，轻飘飘地甩给了广储司办事不力（理）。

小太监们或许不懂，但这话自然会传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不过半日，广储司的态度便微妙地变了。下午便有人送来了上好的银炭，语气也客气了许多。至于艾草等物，虽未立刻送到，钱主事却亲自来回话，保证三日内必定解决。

安陵容看着那筐银炭，神色淡漠。

她深知，在这宫里，有时候，示弱比逞强更有力量。尤其是当你背后，站着一位连华妃都需忌惮几分的人物时。

新官上任，暗火初燃。

这第一回合，她借力打力，勉强站稳了脚跟。

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钱主事背后的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她抬眼望向长春宫的方向，目光幽深。

端妃这面大旗，她既要借，也要借得恰到好处。毕竟，借来的势，终非自身所有。

她需要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