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雷老板坐在病房靠窗的陪护椅上,椅面的皮革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父亲龙影刚输完液,脸色比清晨那会儿好看了许多,不再是那种透着青灰的苍白,而是有了点淡淡的血色。老人半倚在床头,背后垫着两层软枕,目光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窗,落在窗外那棵老梧桐树上。
秋末的风卷着金黄的枯叶,在窗玻璃上打着旋儿,像是在跟谁撒娇似的,盘旋片刻又被风推着飘走,落在楼下的草坪上。阳光穿过疏朗的枝桠,在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影随着风动轻轻摇晃,暖融融的,倒冲淡了些许病房里常年弥漫的清冷。
“爸,您看那树,枝桠看着光秃秃的,其实根底下都在攒劲儿呢,等明年开春,保准又冒出一茬新绿芽。”龙雷握着父亲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皮肤下骨骼的轮廓,那双手曾撑起一个家,如今却瘦得能数清骨节。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捡些家里的琐事絮絮叨叨地说——院里的月季该剪枝了,不然来年开花不旺;隔壁张叔家的小孙子前儿个见了他,奶声奶气地叫“龙爷爷”,逗得一院子人都笑;就连菜市场哪家的豆腐脑更嫩,他都细细地说给父亲听。
这些话都没什么分量,却像温水煮茶似的,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平和又安稳。龙影老人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嗯”一声,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意,眼神里的疲惫渐渐被暖意取代。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轻轻震动了两下,“嗡……嗡……”,声音不大,却在这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龙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父亲,见老人还在望着窗外出神,目光追随着一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枯叶,便小心翼翼地抽回手,起身时特意把椅子腿往地上放得轻了些,几乎没发出声音。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外的走廊,反手带上门,只留了一道窄缝,既能听见屋里的动静,又能隔绝外面的声响。走廊里静悄悄的,米色的地砖被保洁阿姨拖得能照见人影,只有护士站方向偶尔传来几声压低了的低语,间或夹杂着推治疗车时轮子滚动的“轱辘”声。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带着点清冽的凉意,钻进鼻腔时,总让人想起医院特有的那种肃穆感。
龙雷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是万龙教练的微信头像——那是个穿着战队队服的背影,正对着训练室的大屏幕比划着什么,透着股认真劲儿。他点开对话框,长长一串消息瞬间占满了屏幕,白色的文字框在浅灰的背景上显得格外清晰。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万龙把基地厨房、水房、浴室和厕所的采购明细写得密密麻麻:1。2米的胡桃木圆桌挑了加粗桌腿带防滑垫的,连木料是整块切割还是拼接的都特意提了;5套印着龙凤LOGO的白瓷餐具,不仅说了碗是敞口、盘是深底的设计,还提了釉面的光滑度和敲击时的清脆声;就连分色筷的五种颜色,都一一列了出来。
水房里的双温饮水机,特意强调了“带接水盘”“食品级不锈钢内胆”;60厘米的陶瓷洗手池,那句“池沿往外突了半寸,溅水不容易弄湿地面”让龙雷仿佛能看见万龙蹲在洗手池前比划的样子。浴室的预算更是写得细致,防水工程那句“找了十年经验的老师傅,打算盯着刷三遍,墙角多刷两层”,透着一股子不容马虎的执拗;钢化玻璃隔断特意注明“防爆玻璃,看了敲击测试视频”,连淋浴头的“水流量大,冲澡痛快”都没落下。
厕所的明细里,三层楼的马桶、蹲便、洗手池各自的价格和考量清清楚楚,甚至连“脚踏式垃圾桶,脚一踩就能开盖,不用手碰”这样的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龙雷看着这些文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万龙那股子较真劲儿仿佛就站在眼前——
他能想象出万龙在家具城反复摇晃圆桌试稳固性的样子,双手按在桌面两端,身子微微前倾,眼里满是“不稳就再换”的认真;能想象出他在厨具店拿起白瓷碗碟轻轻敲击的样子,指尖敲在碗沿上,侧耳听着声音,仿佛在鉴别什么稀世珍宝;更能想象出他对着浴室防水师傅反复强调“墙角要多刷两层”的样子,眉头微蹙,语气坚定,生怕对方听漏了一个字。
自万龙接手龙凤战队,从训练计划的制定到队员们的一日三餐,桩桩件件都想得细致周到,从不含糊。队员小凯之前说鼠标手感不对,万龙陪着他在电竞外设店试了一下午,直到找到最顺手的那款;知道队员们训练辛苦,他总想着变着花样给大家补营养,连谁不爱吃香菜、谁喜欢多放醋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份踏实劲儿,让龙雷打心底里信赖。
看到最后那句“您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抓紧安排采购了”,龙雷几乎没半分犹豫,直接点开了转账界面。他记得万龙算的总预算是14739元,手指在数字键上顿了顿,干脆输了15000元,凑个整。备注栏里,他想了想,敲下一行字:“基地采购款,不够再跟我说,别委屈了孩子们。”
转账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带着一声轻微的“叮”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才回了条微信:“万龙,刚仔细看了明细,你考虑得太周全了,就按你说的办,不用省着。钱刚转过去,15000,多出来的备着应急,不够随时跟我开口。队员们住得舒服、练得安心,比啥都重要。我这边爸情况挺好的,刚输完液,精神头不错,你那边要是有啥需要协调的,别客气,直接打电话,我随时都在。”
发完消息,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指尖在裤袋外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消息已经发出去。转身回病房时,他特意放轻了脚步,推门的动作慢之又慢,生怕那“吱呀”声惊扰了父亲。
龙影父亲已经收回目光,正望着他笑,眼里带着点了然:“是战队那边的事吧?听你走路都轻手轻脚的,怕吵着我。”
“嗯,万龙教练说基地要采购些厨房、浴室的东西,跟我汇报一声。”龙雷走回床边,重新握住父亲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去,想让老人暖和些,“我让他放开了买,别省着,孩子们训练辛苦,吃住行得舒坦点。”
老人慢悠悠地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他动了动手指,反握住龙雷的手,力道虽轻,却带着股笃定:“该花的就得花。孩子们年纪轻轻在外打拼,不容易,吃不好住不好,哪有心思训练?得给他们弄个好点的窝,住得踏实了,才能一门心思往前冲。”
“您说得是。”龙雷应着,心里却想起万龙描述的基地样子——胡桃木圆桌旁,队员们围坐在一起吃饭,说说笑笑间把训练的疲惫都抖落了;浴室里,畅快的水流声哗哗响,冲走一身的汗味和倦意;训练室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跃动的音符,谱着属于他们的战歌……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竟让他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走廊里飘进来的消毒水味道,都似乎没那么刺鼻了。
窗外的风又起了,卷起更多的枯叶,在窗前跳着舞。龙雷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又想起战队里那些年轻的面孔,忽然觉得,自己此刻握着的,不仅是父亲的手,还有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对父亲的孝,对队员的责,对战队未来的盼。
他知道,把这些事交给万龙,一百个放心。就像父亲说的,给队员们一个安稳的“窝”,他们才能毫无牵挂地去闯,去拼,去拿下那些属于龙凤战队的荣耀。病房里的阳光依旧暖融融的,照在父子俩交握的手上,也照亮了那些藏在心底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