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突然想起他今夜为什么醉了——他为了朱紫庾,去跟朱添漫那些人喝酒。他醉成这样,不知道是不是被灌了酒,不过他这人在人前向来快活,一定不像现在这样皱着眉头。
他好像只在佳期眼前是这样疲倦,在朱添漫面前不会,在朱紫庾面前更不会,快快活活喝酒作乐,大概早忘了佳期还等在这。
未等她想完,裴琅已经把她的衣领一拢,“罢了,喝多了,你走吧。陶侍卫,送太后回去。”
佳期仰头看了他深深一眼,正要开口,裴琅挪开目光,大力推了她一把,“看什么看?快走。”
他好一阵歹一阵,刚才好好的,此刻突然又凶巴巴的,好生奇怪。佳期张了张嘴,总觉得自己下一句话就要发火,总归不好看,于是错过身便走。
她走得又急又快,陶湛都小跑了两步才跟上。
佳期上次这样想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还是许多年前的中秋夜。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落到如何下场,小心翼翼享受着那点少年人的心事,坐在墙角抱着酒坛,惴惴地等他追上来。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她成了独自一个人,裴琅还醉成了这样,自然没有人在意她要走到哪里去。
草原上入夜极冷,夜风像一把把刀子刮着脸,佳期拢住了领子,勉强辨清方向,快步向前走。
深秋荒草绊人,她走得太快,没提防绊了一下,脚下一踉跄,陶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属下扶着,太后,您走得快些。”
陶湛也好奇怪,倒像是要拉着她逃难。
佳期“嗯”了一声,接着走了几步,却是越走越慢,最终停住了。
夜里的风一阵阵刮在脸上,草原上野草四伏,一时被撕扯到东,一时又被刮到西去,天地之间茫茫然,只剩一把烈风,佳期望了一阵,也觉得茫然。
过去那么好,可是他一点体面都不留,如今连回忆都被这样一片一片撕碎了,好像除了恨就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就要连恨都没有了。以后她就只剩自己一个了。
佳期忽然挣开陶湛的手臂,转头便向回疾步走去。
陶湛忙拉她,“娘娘做什么?”
佳期头也不回,没等他碰到自己,她忽然提起裙子,快步流星跑起来,“我问王爷一句话。你不要过来。”
陶湛并不听她的,三步两步在那木屋前重又追上,钳住她的肘弯,一双眼像寒冰似的,把她看得透透的,“娘娘有什么要问王爷的?王爷想同谁喝酒就同谁喝酒,王爷想娶谁就娶谁,王爷对娘娘,一向并不欠什么交待。”
他用力不大,佳期除了动不了之外,一点都不疼,他总是那样四平八稳妥帖至极,但是透着一股冷漠,简直是讨厌她。
佳期讨厌极了他这幅样子,好像他才是最该讨厌她的人似的,但佳期是惹了裴琅不假,又没有惹他。
佳期用力挣,声音都变了调,“你当我很愿意把脸给他打么?他当我是什么?我偏要他交待!你放开,我就问他最后一句,今后再不问了,最后一次——”
陶湛自然不放,佳期咬酸了牙根,还是被他死命拖着往外走去。佳期不吃硬,抬脚便踹,却听身后木屋中传来一声闷响,“咚”的一声,随即是一阵砰然水声。
佳期还当是裴琅听见了她说的话,登时吓得醒了大半。陶湛却是脸色一变,甩开她便往里走。
佳期明白过来,大约是裴琅醉得人事不知,撞到了水里。
裴琅竟然也有这种时候,她简直尴尬,一时连手脚都不晓得怎么摆,见陶湛推门进去,她也跟进去,见陶湛站在温泉池边叫了一声“王爷”,她也只得站住,等到陶湛下了水去捞裴琅,她一时都忘了害怕,也跟着在池边蹲下了。
裴琅脸朝下浮在水中,一手攀着池边,合身泡在水里,陶湛扯他,他僵死了似的不动。
佳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帮着陶湛把他往上拉。但他本就又高又重,拖着水竟等闲不好拉,她大着胆子摸了一下他的手腕,万幸还有脉搏,松了口气,她叫他:“裴……王爷?”
一溜水花浮起来,裴琅喘了口气,攥住了佳期的手腕。
她不明就里,稍微拽了拽,“我拉住了,你起来。”
那手反倒攥得更紧,恨不得将她的腕骨捏碎吞下肚似的,透着异样的灼烫。
佳期吃痛,狠狠挣扎,没等她叫人,陶湛已经变了脸色,劈手过来拉她的肩,谁知裴琅酒后也十分敏锐,一掌格开陶湛的手,陶湛翻手握住他的手腕,“……王爷!太后她……”
“太后”二字一落地,裴琅似乎心头火起,抄起茶壶劈头盖脸抛过去,佳期趁乱一缩脖子就要爬开,被裴琅捞住后腰拽了回去,她扑腾出一串水花,“……放开!放开!陶湛!”
他真是喝多了,竟然反手将她向自己的方向一扯,合身搂了她的腰,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就像一只嗜血的野兽。
佳期的后背贴着他的身躯,只觉得滚烫得吓人,真像一只大野兽,她简直毛骨悚然。
陶湛显然也怕裴琅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没得再弄出麻烦,也伸手来拽她。她一手去拉陶湛,另一手奋力抓住池边向上攀,忽然颈间一痛——裴琅动了气,为了不让她脱身,情急之间竟然直接张口狠狠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