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有了神策军在东连横,顾将军大获全胜。
胜利的喜悦并未传回长京,顾将军身负重伤,仍旧未能回京,长京笼罩着平帝的怒气。
十二月初九,长京暴雪,北疆军营被有心人操控出一场哗变,顾老将军无力回天,为保麾下将领性命,自刎于阵前。随后北疆大败,连让六城。
险峻情势就此一发不可收拾。顾量宁一病不起,族人自顾不暇,偌大的家业蓦地砸到了佳期头上,她忙得焦头烂额。
十二月十三,敌军开拔东北,东北边线告急。耆夜王麾下神策军寡不敌众,耆夜王身陷敌阵,音书断绝,生死未卜。
满朝弄臣从此接二连三开始弹劾顾将军的叛国之罪,顾家就此倾颓。顾楝锒铛入狱,身后跟着一串门客后辈。
平帝四十三年,元月初六,神策军死守边线,耆夜王仍旧没有音讯。
元月初七,佳期的七叔伯自缢。他功名不薄,又是大年节下,所以丧礼当日,平帝也亲自到场了。
那天是个阴天。佳期跪在白茫茫的人海里,木然被皇帝贪婪的目光刮了一圈。
表姐拉佳期去喝茶,却在一扇门前站住了。
里头是顾量宁的声音,“这孩子还小呢……”
顾量宁正病得厉害,那之后没几天,她就离世了。
郑皇贵妃笑道:“普天之下,难得有陛下想要的东西,难不成还要陛下等着么?何况,她不是已许了人家?那便不小了。”
那女人声音尖厉,隔着门缝,她们看得见顾量宁歪歪斜斜地跪着。
表姐诧然转回头来看着佳期。佳期脸色煞白,紧紧攥住掌心,才忍住了进去搀扶姑姑的冲动。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随即是平帝的声音,“哦?许给了谁?退了便是。”
顾量宁没说话,郑皇贵妃道:“是耆夜王呢。”
其时耆夜王声名鹊起,风头正盛。郑皇贵妃压低了声音,“小王爷狂得很,对朝政诸多妄言,陛下也该挫挫他的锐气的……何况,也不知道他还回不回得来呢。”
表姐抱住佳期,小声说:“你身上怎么这样凉?我去弄些热姜茶。”
佳期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拉着回房,躺进被子里,抱着那只木箱子,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裴琅原本是赢得漂亮的,如果她没有要他帮父亲,如果父亲军中没有哗变,如果父亲没有死,如果顾家没有倒……可惜那些事全都发生了,连带着他也赔出性命,生死未卜。
如果裴琅回不来,那就是她亲手害死的。如果裴琅回得来,那就是她害得他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还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他回来,也再不是那个富贵闲人了。
就算他不为这个恨她,她也要像之前想象过的那样背叛他、放弃他了。他只当她是情深意笃,从来不知道她在点头时都是一心二意的,她始终没忘记她终究需要的是一条踏板,她也许终有一日要踩着他的肩膀,登上金銮殿。
她是不得已不错,但谁说“不得已”铸下的错就不是错?
男儿到死心如铁,经得住铁马冰河山河兵戈,可最难消受的是什么?那副铁水浇铸的心肝肺腑,经得住几次天裂?
很奇怪地,佳期竟然没有想裴琅会怎样恨她。
她甚至希望裴琅真的死了。他死了,也许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赌输了,一败涂地。她是个要强的人,不想要别人知道自己卑鄙,更不想要别人知道她做到了这般卑鄙,竟然还是输。
怀里的小玩意们滚来滚去,撞得木箱子十分聒噪。佳期心里却像雪夜一样寂静。她想:一语成谶。
平帝四十三年,上元之夜,顾氏女佳期进宫,敕封贵妃。
那只木箱子没能带进宫,随着几年后顾家的倾圮烧了个干干净净。
到如今,裴琅带回来的那面镜子碎得一塌糊涂,她的前尘往事也彻底碎了个干干净净。
指缝里还有西洋镜的渣子,硌着皮肉,但佳期一点都不介意,灯都没点,她一点灯光都不想看见。成宜宫里总是太亮,她最不喜欢成宜宫的就是这一点。
裴琅最烦她使小性,自然是早就走了。佳期总算把胸前那个血口子瞒天过海,其实松了口气,心里却觉得沉甸甸的,也高兴不起来。
她刚才出了一身汗,现在觉得身上发冷,思前想后地拖了一阵,终究怕再生病,弄得阖宫上下都麻烦,于是到底翻出几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