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韩建国 城市的听众（第5页）

“你怎么知道？”

“以前我爱人干过一阵子。”他声音轻下来，“她总说‘我夜里冲完，白天的人就能踩着干净路上班’。后来，她病了，再也没上过班。”

保洁员冲到我们车旁边，抬手示意：“往前挪一米，我好冲。”

“好。”韩建国把车往前挪，又摇下窗问：“姐，你这班几点下？”

“六点收车，回家给娃做饭。”她笑，“我家娃过几天中考。老师说，考不高也没关系，学个手艺。”

“你希望她学什么？”我问。

“我希望她学会睡觉。”她把水龙头关小一点，“别像我，夜里和水说话，白天和阳光假装不认识。”

她走远，水声像被拉长的丝。城市从她的水里慢慢醒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7。平台抽成：看不见的扣子

四点二十五，平台推送一条消息，屏幕亮了一下，映在韩建国的脸上。他瞥了一眼，咕哝：“又扣了五块。”

“为什么？”

“说‘出车不规范，未按推荐路线行驶’。可推荐路线要绕两公里，我为了乘客近一点走了老路。”

“可以申诉吗？”

“可以。点进去，写一段话，上传行驶轨迹，再等他们审核。审核通过，退你五块。不通过，再扣你十块，说‘恶意申诉’。”

他耸耸肩：“我以前在部队，当班长，觉得人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后来我开车，发现理不是地方，是扣子。你穿上制服，它就扣在你身上；你下了班，它也不肯给你解开。”

车窗外的天色更灰了，像纸被水浸过。街上出现第一辆送奶车，司机打着呵欠，伸手抹眼睛。韩建国看着他，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8。女儿的直播：镜头里的灯

四点四十，他忽然把收音机关掉，车里一下子空了。

“顾老师，你知道我女儿做什么内容吗？”

“短视频。”

“她喜欢开直播。每次一开，我就从后备箱拿出旧手机，偷偷看。她镜头里的灯很亮，背景是租来的精装房，她会说‘大家好，我今天来聊聊如何走出小城’。这时会有人刷礼物，她就喊‘感谢火箭’。”

他停了一下：“有一次，我手滑给她点了一个小小的‘赞’，她立刻停住，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昵称，皱了一下眉。她说‘有个和爸爸同名的人来了’。然后她把那条‘赞’删了，继续笑。”

“你跟她说过吗？”

“没。她最好不要知道我夜里看她。我怕我的黑，影响她的光。”

他笑了一下：“你别往坏的地方想，她是好孩子。她小时候爱听我讲部队的故事，爱吃我烧的土豆。我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的土豆变成了滤镜。”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9。爱人：说不出口的那句

车停在黄河边。五点十，水还在灰里沉睡。

“我结婚那年，跟她回老家，她在车里睡着了。鼻翼轻轻颤，嘴角有点上扬。我那时就想，说一句‘我喜欢你’，可路过的卡车太吵。”

“后来呢？”

“后来我一直没说过。”他顿了一下，“她走之前，我喂她吃药。她说‘建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慢？’我装作没听见。其实我听见了，心一直在抖。我想说‘我喜欢你’，舌头像被盐腌过，不肯动。”

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你别写这个。太丢人。”

“我会换种写法。”

“写什么都行，就别写我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10。凌晨的收尾：回声与回程

五点半，东方露出一点淡色，像一片泼在天边的牛奶。城市把自己的骨头一节节按回位，公交车从空无中开来，站牌恢复到白天的秩序里。

韩建国深吸了一口气：“下个小时是我最喜欢的时间。夜不再硬，白天还没醒。人都像刚做完手术的病人，痛还在，麻药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