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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长河 盖房子的男人（第4页）

他笑笑：“人不折腾，土都认不出你了。”

赵梅一年回不来几次。她在新区带孙子，帮儿媳做饭洗衣，偶尔去小区门口卖菜。她的头发早全白了，手上长着厚茧。她也老了。每次回来，总说：“你这屋子该修修了，墙都塌了。”

他就说：“塌不了，风大了它自己就站稳。”

其实屋子真的旧了。炕塌了一角，窗户糊着塑料，夜里风吹得“咔咔”响。可他不愿修。他说：“房子要是太新，魂都不敢回来。”

这一年春天，果树第一次开花。花开得密密麻麻，整个院子都是香气。他坐在树下，听蜜蜂嗡嗡地飞，忽然就有点恍惚——那声音像极了从前电厂的轰鸣。那时他年轻，头上戴安全帽，肩膀宽得像山。赵梅在工地食堂喊他吃饭，儿子大成还在院里跑。风吹过工地的灰尘，他咳嗽、流汗，却觉得那汗是甜的。

他点上烟，看着花，心里发酸。

“人也像树。”他对自己说，“花是给别人看的，果是留给后人的，叶子落了，风也不记得。”

到了夏天，果子挂了。苹果青得像小石头，他每天都去看，量水、除草。可那年雨少，干旱厉害，果树黄了几棵。他心疼得不行，半夜起来提水桶去浇。有人劝他：“老马，这些树不值当费那劲。”

他说：“树是命啊，人得有点疼的东西。”

秋天果子熟了，红得发亮。他打电话让孙子马亮放假回来帮摘。小家伙在电话那头说：“爷爷，我不想去，城里还有补课。”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那算了，好好念书。”

挂了电话，他看着满地的果子，一个人笑，又一个人哭。

他把果子分给村里人，有谁家孩子上学，他塞一筐苹果，说：“吃个甜的，图个吉利。”别人说他傻，他摆摆手：“树活，人就活。吃个苹果，能少点心酸。”

冬天到了，风刮得更狠。树叶全落了，只剩枝杈在风里晃。他在院子里烤火，炉火红亮，脸上闪着光。风透过缝隙钻进屋，他缩在炕上，看着天花板的烟熏痕，像在看命运的地图。

他常在夜里醒。醒了就去院里抽烟，看天。天很黑，偶尔有星星。他记得年轻时赵梅说过一句话：“你啊，一辈子都跟风斗。”

他那时笑，说：“风斗不过我。”

现在他知道，风从没输过。

有一天，他在地里干活时晕倒。是邻居陈凤发现的，赶紧送到镇卫生院。医生说低血糖加脱水。他醒来后第一句话是：“地浇了吗？”

陈凤哭笑不得：“你比那地还实诚。”

他叹气：“地活，我才算活。”

回到家，他在墙上挂了一句话，用红笔写的——

“人活一口气，地活一层根。”

他不识多少字，但这句写得像诗。每次有人来，他都指着那句话说：“这是我想明白的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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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村子更冷清。年轻人都去了城里，老人守着地。马长河说：“村子就像老树，根还在，叶都飞了。”可他没放弃。他相信只要地在，人就没完。

有一次顾行之又来采访，问他：“你后悔当年没进城吗？”

他想了半天，笑着摇头：“不后悔。城里太亮，我这样的眼睛看不惯。人各有命，风往哪吹，我就在哪活。”

顾行之问：“那您觉得活着是什么？”

他看了看天边，说：“活着啊，就是早上睁眼还能看见光，晚上还能听见风。”

说完这话，他笑了，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那笑里有苦，也有光。

□□过老屋

风从北山吹下来，带着沙砾，顺着村道直打在马长河的脸上。那风干涩、刺痛，却也有种熟悉的亲切。

他喜欢风，因为风是他这一生唯一没离开过的东西。

村子一年比一年空。原来上百户人家，如今只剩下二十来户，老的老，走的走。院墙塌了没人修，田埂荒了没人管。夜里从村头望过去，几盏昏黄的灯闪闪烁烁，像快灭的星。长河常说：“村子像个老爷们，心还跳，身子散了。”

冬天最难熬。白天地里冻得铲不动，晚上风钻进屋里呼呼叫。他在炕上裹着棉被，看炉火一点点熄灭。赵梅那边打电话来，他听到孙子在一旁笑，心里就软了。她问：“你咋样？”

他笑：“还能干。白天种地，晚上喝茶。”

她骂他：“你一天天，就知道嘴硬。”

他知道赵梅累得不轻。儿媳刘芳在超市上班，每月工资两千多，家里要供女儿上大学、孙子上中学，还要还房贷。赵梅帮着做家务，整天弯着腰。长河心疼，却又帮不上。他只会种地，拿锄头的手，进城就成了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