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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四海 泡沫里的信仰(第3页)

那天晚上,他回到出租屋,写下一句话:“钱没了可以再赚,脸丢了可以再要,人没了——再也回不来。”这话他后来在顾行之的访谈中又提起,被顾称为“魏式伦理”。

夏天,兰河解封。城市慢慢恢复呼吸,但许多店铺没再开门。魏四海常走过那些贴着“招租”的玻璃门,像看旧友的坟。他偶尔去金口镇,探望老母亲的坟。坟地在黄河边,风大得让人睁不开眼。他跪下,轻声说:“娘,我算看明白了,人不能光往上爬,得往回看。”

那天他在黄河边遇到顾行之。顾来做田野调查,研究“疫情下的底层生存”。看到魏四海,愣了几秒。魏穿着褪色的夹克,裤脚沾满泥,但神态平静。顾笑:“没想到咱们还会在这儿见。”魏说:“是啊,河还在,人也在。”

他们找了个小饭馆吃面。顾问他:“你还干房地产吗?”魏笑:“现在我只盖坟,给自己留个地方。”顾没笑,他知道那不是玩笑。

魏喝了几口白酒,语气慢了下来:“顾老师,你说,我这些年,到底错在哪?”顾沉默良久,说:“你没错,只是时代太快。”魏摇头:“不,是我太信命。我信钱能改命,结果命改了钱。”

顾点点头,掏出笔记本,问能否再访谈一次。魏说:“随便,你写吧,反正我也写不动账了。”那次访谈持续了三个小时。魏谈起从黄土到高楼,再到废墟的三十年。他说:“我见过城市的胃口,也见过它反胃。我们这一代人,都是被嚼碎又吐出来的。”

访谈结束时,天快黑了。魏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霓虹,说:“顾老师,你写哲学,我写日子。日子也是哲学,只是穷人的。”顾没答,只轻轻点头。那天晚上,他在笔记中写下:“魏四海并未堕落,他只是被还原。”

2021年的冬天,兰河再次出现疫情。魏四海所在的街区被封。他每天去楼顶晒太阳,看远处的河。风刮得脸生疼,他却喜欢那种感觉,说:“冷,说明还活着。”邻居的小孩来找他聊天,问他以前真有钱吗?他笑:“有钱那会儿没朋友,现在穷了,朋友多了。”

那年春节,他独自一人包饺子,馅是白菜猪肉。吃到一半,他想起过去在大酒楼请客的场面,忽然觉得滑稽。电视里在播春晚,歌声热闹,他关了电视,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屋里安静,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九十年代的工地,天空是灰黄的,尘土飞扬。他扛着铁锹,年轻、结实,汗水顺着脸流。有人喊:“魏四海,小心那边塌了!”他回头笑,那笑里没有金钱、没有信仰,只有一种单纯的生气。

醒来时天蒙蒙亮,窗外传来公鸡的叫声。他望着那一线灰白的天,喃喃道:“又是新的一天。”

五·倦鸟归林(2022–2023)

2022年春,兰河终于解封。街上又有了人声,老城区的早点摊飘出油香。魏四海在小区门口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这城市的故事,已经写完了。

他卖掉剩下的那辆皮卡,用钱租了台旧拖拉机,带着几件行李回到了金口镇。那是他少年时离开的地方,几十年过去,黄土山依旧,老树枯枝,新坟一排一排。村口的路比以前宽了,贴着“乡村振兴”的红标语。他看着那几个字,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

村支书姓李,年轻,热情。他听说魏四海回来,忙带人来帮他收拾老宅。那房子多年无人住,墙皮脱落,屋顶漏光。魏四海挥手:“不用太讲究,能遮风就行。”李支书笑:“魏叔回来好,村里正搞整村推进,缺懂行的人。”

他就这样留了下来。起初没人信他会干活。可没几天,他就亲自上手修房、搭棚、改院子。那双曾签过上亿合同的手,如今拿起锤子、扛起木桩,像回到了真正的家。他说:“我当年盖高楼,现在盖窝棚,也一样是造。”

到了夏天,镇里要搞“产业扶贫”,推广种果树。魏四海第一个报名。他买了上百棵苹果苗,又租了两台铺膜机,一头扎进地里。村民笑他疯,说:“魏老板种树不嫌慢啊?”他只说:“树慢,人心也该慢。”

有一天,他在地头遇见几个中年妇女在议论,说孩子打工不回家,老的也没人照顾。他听了默默走过,回家拿出一箱旧衣服,送去她们家。有人问他:“魏叔,你这几年是不是看破红尘了?”他笑:“哪有红尘,那是灰。”

他开始写日记。字歪斜,却真诚。他写:“以前我修庙,为求长寿;现在种树,为留一片荫。”这句话他没给任何人看,只在一个黄皮笔记本上记着。

秋天,顾行之再次来到兰河,顺路去金口镇看他。那天太阳很好,地里苹果红透,魏四海戴着草帽,拿着镰刀在果林间转。顾从远处喊他,他抬头笑,那笑容有风、也有尘,却没有一丝焦虑。

他们坐在树下喝茶。顾问他:“你还想回城吗?”魏四海摇头:“城是年轻人的,我回来种心。”顾问:“你觉得,人这一辈子到底该追什么?”魏沉默了半天,说:“得先学会不追。”

顾点头,写下那句话。随后问他:“你还信佛吗?”魏笑:“信,不拜。”顾愣了:“什么意思?”他说:“以前拜是怕,现在信是懂。佛不在庙里,在人心里。钱修庙,人修心。”

他们聊了很久,从命运到城市,从贫穷到责任。魏忽然说:“顾老师,我最近常想,咱这一代人,有点像盖房的工。底下的砖塌了,谁都站不住。”顾沉思片刻,说:“你其实比哲学家更懂伦理。”魏摆手:“伦理那是你们写的,咱这叫吃过的亏。”

顾笑着答:“你把亏活成了智慧。”魏没说话,只是抬头看那一排苹果树。阳光透过叶子,斑驳地打在他脸上,那一刻,他的神情平和得像黄昏的河面。

冬天,兰河降了大雪。村道被积雪覆盖,果园一片寂静。魏四海每天早起扫雪,照料果树。村民都叫他“魏师傅”,小孩们爱围着他听故事。他常给他们讲“以前修电厂”的岁月,也讲自己“亏得干干净净”的事。小孩听完问:“魏爷爷,那你现在幸福吗?”他笑:“幸福啊,早上能吃馍,中午能晒太阳,晚上能睡觉。”

2023年春天,苹果花开得特别早。魏四海每天去地里看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天中午,他忽然感到胸口发紧,靠在树下喘气。旁边的村民赶忙跑来,他只摆手:“没事,歇会儿就好。”说完,他低声自语:“命,也该歇歇了。”

那是他最后一句话。

顾行之得知消息,是半个月后。那时魏四海的葬礼已办完,村民们在果园边立了一块石碑,上刻——“种树人魏四海”。碑下埋着他写的那本日记。顾站在碑前,看着那几行字,心里翻涌不止。他轻声念出那句他最爱的句子:“人活着,不是为钱修庙,而是为心留地。”

顾回到兰河,在书桌上写下《他者与劳动的终章》一文,开篇写道:

“在魏四海的命运里,财富与信仰、城市与乡土、欲望与伦理,都完成了一次隐秘的循环。

他是改革的受益者,也是牺牲者;是资本的信徒,也是其遗民。

他死于过度的梦,却活在劳动的余温里。”

那一年,兰河GDP再次下滑,城市建设项目纷纷停滞。报纸上仍有人谈“发展与复兴”,可在黄河以西的小镇上,人们更关心的是雨水、庄稼和明天的饭。魏四海的果园结了第一批苹果,村民说味道特别甜,像藏着故事的糖。

夜幕降临时,风从西边吹来,带着雪山的凉意。远处黄河在月光下泛白,像一条缓慢呼吸的银蛇。顾行之站在岸边,想起魏四海说过的一句话:“人哪,得先学会慢下来,才能听见心跳。”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魏四海其实从未离开——他变成了风、变成了土地、变成了这片果园下所有仍在呼吸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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